一百二十九章

吕荞和铁凝霜的婚期渐近，为他们结亲所准备的礼服，秋云已经从绣娘手里拿到，她挂在布庄后院，欣赏之情溢于言表，这不单是一件绣品，简直像是艺术品，多年后，如果这件绣衣能呈现在大都会的博物馆里，在灯光簇拥下，会是何等的惊艳。
紧致的面料泛着柔和细腻的光芒，那璀璨的红色，简直浓的像一团深重的雾，而金色丝线织就的花纹，又像金光破雾，沿着细密的纹路，开辟一条条光径，描绘琴瑟和鸣的辉煌景象，勾勒出一幅龙凤呈祥的大气和睦。
秋云口中忍不住啧啧称赞，又想到一些有关自己有关未来的安排上去，直到凌旭东唤她好几声，她才梦中惊醒似的回过头。
“东家，那几位老板找您，看他们脚步匆忙，神情紧张，似乎是有要事相告，东家，你看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秋云从幻想抽回现实不过点头之间。
“当然，快请进来。”
秋云率先朝她惯常接待客饶茶室走去，凌旭东自会吩咐伙计来倒茶。
她一向不喜欢虚礼，身边信得过的人不多，又不习惯用丫鬟，所有一切自然全交给凌旭东打理。
“张老板啊，出大事了，麻烦您帮忙拿拿主意，我们真是要愁死了。”
那群当初在“鸿门宴”上用股份与秋云换蚕丝的老板，一听凌旭东放话，就立刻涌了进来。他们上了年纪，更懂得事情轻重缓急，遇到火烧眼皮的事，脚步比年轻人还要快。几下就在秋云面前站定，摊着手，跺着脚，不停向她诉苦。
“沈千这gu日的，哪才能做个人，净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他找了好一伙混子成日在我铺上闹事，闹铺子也就罢，连我儿子去学堂，也被他的狗腿子盯上，才十岁的孩子，被吓得尿裤子，回家便发烧打摆子，足足养了半月，康复后，连学堂也不敢去。”
“我就更惨，被他闹得家无宁日，用弹弓往院子里射石子，那些花啊草啊鱼缸啊，都被砸的稀烂，一旦有人在院里稍作停留，免不了身上总要吃两枪。”
“还有我呢，他往我家门上泼红油漆，往院子里扔马蜂窝或者空心的铁球装零燃的湿柴，在半夜里扔进来，全家人都差点被熏死。”
“我家老太太被墙上涂的恶鬼吓倒了，至今仍未离床。”
“我家……”“我家……”
“好了，好了，各位！”秋云起身抬臂，做了个安静的动作。几位老板勉强压住舌头，齐刷刷的望住她。
“你们光顾着卖惨，却始终没到重点上，沈千下大力气威胁你们的目的，你们要藏多久才肯给我听。”
秋云挨个把他们打量一番，眼睛从他们一排人身上扎扎实实碾过，把几位老板看的老脸羞红，搓起手来，一个个刚进门委屈不行，到这时，反而像犯了大错似的变得羞于启齿起来。
依旧是千丰布庄的曲老板胆子大些，头脑清醒些，主动承认道：“让张老板给猜对了，沈千找到我们，要让我们关门大吉。”
“他敢！你们怕他，我不怕，铺子有我一半，我理应帮你们担着。”秋云话是气势十足，但她话的态度却十分平淡，仿佛看穿他们心里的打算，也看透他们的伪装。
曲老板感到很是尴尬，这种软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也不好受，他想，人家的也没错，是他们忘了，这财产本来还有另一位主人。
“他的意思，是要我们把铺子卖给他。他使这些肮脏下流的手段，逼得我们走投无路，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但是他没想到，花开两朵，我们还有另一条活路，通往张老板你脚下，如今，到底该如何我们也不敢擅专，想请张老板你指点一二，终究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哦，现在想起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啦。”秋云看着眼前几位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们对外个个都是老板，有些穿的还不如她店里的伙计，这段时间，她虽然一通流利的操作，令她所持股的布庄看起来生意兴隆，但其中真正的收益，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啊，你们想听我的意思，我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我有两个要求，第一，你们必须无条件相信我，第二，我的你们必须无条件去做，否则，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吐露。”
秋云窈窕的身材陷回椅中，她的气势却笼罩着眼前几人，她就这样沉默坐着，看着他们像干涸泥洼里，拼命挣扎的鱼，只要她伸手轻轻一捧，就可以将他们丢入大海重获新生，似乎他们的命运全取决于她的决定。
“我们答应你，张老板，你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一个字也不违逆。”
“好，他既然要买，就给他好了。”秋云淡淡的。
“什么！”曲老板挺身向前道，他捏紧拳头，沧桑的面孔透露出不服的气势，“这怎么可以呢……不能给他啊。”
“你们才做承诺的事，怎么眨眼就反悔。”秋云不甘示弱地朝他们走去，“我要你们卖，你们就必须卖，有我在，你们的布庄还能卖个好价钱，若是我先把手里的股份卖出去，沈千来做你们的合伙人，到时候他可没我这么好话，是几文就是几文，搞不好你们还得倒折本，这笔账都算不清楚，做什么生意。”
“你什么，你当初可是答应过我们的……帮我们斗垮沈千，你怎么出尔反尔。”
众人一听秋云要卖股份，立刻激动起来。
“我卖了股份照样可以斗垮沈千，如果两条并驾齐驱的船，其中一条本可以遥遥领先，可是在途中却突然加载上成千上万斤的负重，你它还能像最初般乘风破浪吗？我要卖我的股份一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让沈千知道这些股份是从我手指缝里漏出去的，我会拼命拉高价格，让他去接手我打造出的繁荣假象，一旦他载上不堪重负的你们，那我就可以乘胜追击，轻装上阵，将他远远甩在身后，当他深陷泥淖，他就会发现这是个多么烂的摊子。”秋云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们几眼，那眼光里的怜悯，像尖刺一样扎在几位老板心头，“你们的布庄经营有多落后远超你们的想象，你们的账目有多混乱，恐怕到现在你们还不知头绪，你们任时光流逝，却不思进取，不与时俱进，往日的辉煌淘汰在历史的波流中，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帮你们功成身退，你们可以不同意，也可以抱着那艘破船共沉沦，坚守你们的初心，恪守你们的祖业，在旧居里落魄到老。”
“难道，难道，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扶持我们，只是拿我们压死沈千？”
“对，但这也算一种扶持的方式，我炒高你们店铺的热度，沈千忧心忡忡，他那榆木脑袋，能想出来的办法无非是压价和收购，如果他去做个市井混混，那些旁门左道，倒的确可以帮助他称王称霸。可他待的是什么地方，这是商场，吃人不吐骨头，汪洋大海一般深广，一夜之间能吞噬数十年的心血。你们一直用懦弱和退让纵容着他发展，同时，你们也纵容了他的愚昧无知，让他做一只不知高地厚的井底之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物极必反，他绝对猜不到我和你们就像铁索连舟，也绝不会去想我是幕后者，他若要吃掉一条船，就要吃掉所有船，他付出的代价，要远比丢石头，泼油漆，吓孩这些把戏要可怕得多，我要让他一无所樱”
几位老板听的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秋云叹口气，言简意赅道，“你们的店原本最多值五百两银子，现在我帮你们抬高生意，转让价一千五百两起喊，我保证，他沈千一定会买，你们不要担心，他既然选择买，明他已经无路可退，我会继续压他生意，他喜欢压价，就让他压，他出多少货，我就进多少，转手运去州府，与他州府的店铺打擂台，最多损失一点运费，他一压价就释放出高档和中档的市场空间，我会拼命夺取他的地盘，等他想再踏足此领域，我倒要看他哪只脚放的进来。好了，现在该的不该的，我都一五一十讲予你们听，拿到转让的钱，你们可以另谋他就，也可以重振旗鼓，总之只赚不亏，商场虽然残忍，但我答应过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要忠于良心，履践承诺，惠泽于伴，残忍的结局我只许留给敌人”
秋云完，望向还挂在院子里那两件红礼服，在绿色树荫下，像一团烈火般跳动，正如她此刻激动的情绪，正在这间房里回荡，感染在座的每一个人。。
凌旭东站在门口，他凝望秋云的目光充斥着虔诚和热情，其中更不时闪烁着诚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