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物化 第4章

小说:忍川在线阅读  作者:九五夫人
白梅正说着准备带上什么菜什么酒呢,李丽青提着木桶给虹羽送午饭回来。见这么满满一屋子从小看大的孩子们,心里也很高兴,急急张罗着一人给下了碗挂面当午饭,给虹羽买的那点儿肉菜便合在一起煮煮,凑合着当了盖浇。她听说虹羽要去兰兰家养伤,心里倒是很乐意的,嘴上却说着给大喜兰兰添麻烦,不过意等等客气话,又问白梅生小孩的日子,说要给孩子勾几双小毛线连袜鞋。白梅知道虹羽妈勾的小孩毛袜鞋虎头虎脑的挺好看又挺暖和,乐得嘴咧咧地先就早早道了几声谢。几个人说笑着吃完午饭,收拾收拾便拥着虹羽走了。李丽青看看一时空洞洞冷清清的小屋,心里虽然泛起几分孤寂,却也颇感轻松,尤其看见虹羽极小心的把挂着白花的相框也带走了,心里更觉轻松了许多。
大喜、兰兰的小窝,是一个环境极清静的农家小院。虹羽已经来过许多次了。每每来到这里,虹羽的心情总会为之一畅,总会长长的吸上几口这小院特有的药草、花木散发的清新之气,一吐胸中积郁沉浊,整个人便觉精神为之一振,情绪自然也会好许多。这一次尤其如此,那是因为小院经过大喜、兰兰三年多的打整经营,较之过去更为整齐洁净了些,特别象极了罗星在时二傻家哥家的泡桐小院。可惜那小院早已经被文革之火为化为灰烬,就连那些泡桐、木槿也在劫难逃,被烧被挖的,早已不见了那片有如烟笼雾罩的绿荫。就连那一方原本生意漾漾、生气盎然的土地,也被闹轰轰的印染厂买去盖了一栋漂洗车间。那眼甘洁的井水,也被架在井台上的一台抽水泵日夜抽去漂洗棉纱。于是,就连沿石彻小沟流出的用过的井水也再不清亮,而是面上泛着一层白沫,发黄发浑、且散发出一股呛人的漂白粉气味。周围的农户叫苦不迭,因为这水已经不能用来浇灌他们的菜地了,只好任由它沿着水渠流进发黑发臭的护城河里。
虹羽觉得憨厚温和的大喜与泼辣精明的兰兰心里,也都装着小时候曾在那里得到过欢乐与慰籍的那座小院。所以,他们在营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小窝时,刻意按照那座留在记忆里的小院模样去种树栽花,铺路打井。显然,这耗去了他们许多时间和精力。这座小院的老主人都已故去,最后一代小主人参军后转业在北方一座大城市,成了家立了业,去追求一般人通常极向往的大城市的喧闹与熙攘,再也不愿意回来。所以,大喜和兰兰先是租住,最终以800元的代价买下这座连前、后院带两间半旧木板房共计占地约一亩面积的小院。兰兰说他们俩都不想回城了,打算在这里安置下来。这里离城不到三十里,交通虽不太方便,路却好走,因为进省城的公路离他们村不到二百米远呢,沿着公路回家俩人一部自行车,一小时不用就到了。这里的人都对他俩很好,而且很需要和信赖陈大喜的中药知识。因为这里支书的父亲就是大喜他爷爷救活的,所以,这里的乡亲们全都知道明州回春堂的名气。虹羽这才明白大喜、兰兰准是早就商量好在这里安家落户,便问
他们为什么还不结婚?既然决心已下,那还等什么呢?兰兰笑嘻嘻地带虹羽进屋,而且直接带她进了卧室。只见卧室已经裱糊得洁白敞亮,家俱也是新的,正中一张双人床并排摆着一对枕头,双喜的枕巾盖在枕上,映衬着新被新床单,格外整洁瑞气。虹羽看见床头壁上赫然挂着两人八寸大的黑白合影,加之兰兰又递过大红的结婚证书,虹羽这才明白这两个家伙早已是合法夫妻了。虹羽不禁由衷的为他们高兴,笑笑的说:“好哇,结婚也不请我们吃糖?看白梅来了能饶了你们!”大喜正巧端了一碗糖水鸡蛋送进房来,便笑着说:“哎哎,这不是赔礼来了吗?快乘热吃了,甜着呢!兰兰,锅里还有一个,我给你留着。”
晚上,兰兰让大喜去客厅后面的厢房里小床上睡,坚持让虹羽跟她睡在新床上,还悄悄对虹羽说他们俩经常分床睡的。大喜懂医,尤其在淑光那事儿以后,兰兰也买了些妇科保健的书看看,对那方面的事可小心呢。兰兰咬着耳朵告诉虹羽说她也有三个月身孕了,这次回城就是去医院查查,查完特意去送糖给白梅跟她吃的。不想正巧虹羽受伤在家休息,正好接来大家补一顿喜酒,也好聚聚。往后,也许就更忙,各家各户的,就更没空闲凑在一起了。虹羽说她跟大喜不是春节结婚的吗?怎么孩子就有三个月了呢?兰兰吃吃的笑着拧拧虹羽的耳朵骂她是大呆子、傻书虫,“这男女有了感情,又日夜在一栋屋呆着,房门板壁哪儿能关得住啊!虹羽你不知道,这男女的事真是太妙了!可这事儿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你满师了赶快结婚吧,不要再耽搁青春。真的,孩子事小,青春一去可就不再来了。邵林对你也算真心的,上次来我们这儿,急得都满头冒汗呢。你也二十五岁足了,还等罗星?这要走了邵林,也许会更不如意呢。”虹羽笑笑说:“所以,你
就帮他作说客?”兰兰赌天赌地的说决不是,她真是为了虹羽好,还说一起长大的姐妹还能有啥的坏心眼儿吗?又再三吞吞吐吐的说些结婚也是女人的需要之类的半截话儿,末了也像二丫似的说只有结了婚才会明白的。
虹羽因为换了地方,又是占了人家的新房新床,久久翻来复去的难以入睡。她想,兰兰说的也许是对的,女大当嫁,结婚不也就是居家过日子吗?只要邵林真心对自己好就行。说实话,自己想想除了邵林,还真不知道能跟别的什么人过得来呢。再说,兰兰、二丫、玲俐姐都说结婚有多么好,真有那么好吗?虹羽突然又想起淑光,心情忽地黯然。淑光的死虽然已有数年,阴影仍是罩在虹羽心上。
人们常说,富贵有如浮云,人生如戏。对于婚姻这场人生的重头戏,人们却永远如同面对一团琢磨不透的迷雾一样举棋不定,进退维谷。因为,人们只有走进这团迷雾才能真正懂得其中全部的内容与内涵。一步迈错,便是苦恼多多苦不堪言,待要退出却是为时已晚来不及了。尤其婚姻与感情纠缠不清时,任是精明强干之人亦很难处理得干净利落。当然,这里是说重感情的人是如此,自是不包括朝云暮雨、朝三暮四的“洒脱”之士,更不包括主张提倡“***”的现代身体力行者。
凌虹羽生在极“正统”的国家,极“正统”的时代,极“正统”的家庭,当然接受的极其“正统”的教育。她恰好又受到“感情”这个怪物的缠扰,而且深深怀着对“肉体接触”这个教育空白的莫名恐惧,那么,她对婚姻的迷惘困惑,自然是在所难免的了。
这一晚,兰兰睡梦中极不老实,她时而用手勾住虹羽的脖子叫着大喜;时而又将细长的腿搁上虹羽的腿;时而还用手在虹羽的小腹上下搓揉摸弄,弄得虹羽面红耳赤很不好意思,于是轻轻推开她,虹羽知道她是睡梦中把自己误认为大喜了。
第二天晚上,虹羽坚持要一个人睡在厢房的小床上,理由是兰兰经常会碰痛她的伤口。由于没有多余的被单更换,虹羽又是临睡前才提出一个人睡的,兰兰只好歉歉地让虹羽将就一晚,说明天一定换洗。虹羽躺在大喜睡过的被筒里,一股成年男子的体息扰得虹羽又几乎是浮想连翩,彻夜难眠。虹羽对于这种体息并不陌生,亦无反感。她想起小时候父亲的体息给予她的安全感;少年时阿青的体息给予她的信任感;豆寇年华罗星的体息给她带来的那种莫名的愉悦与温馨感觉;甚至那些兵大哥尤其是赵大哥与山根他们的体息至今还留给她一种坚实稳定的感觉。呵,那些感觉真好!为什么自己竟是渐渐忘却,从不念及了呢?噢,是生活,是生活中大量的另外的种种气味,冲淡了自己对这些美好气味的记忆。对,对。后来,后来不是有很多种气味进入,充斥,甚至反复冲击着虹羽自己的生活吗?最先是大海狂啸时的那浓得沉甸甸的腥烈味儿;然后是二嫂家鸡蛋煎糊了的焦糊味跟小孩的尿布味儿;继而又是班主任计老师那粉红色脑浆发出的血腥味儿;再然后是太白湖的菱荷清香及后来抄底儿翻过来的污泥朽藕味儿;再继而是那满街满巷的油墨、墨汁儿气味跟那战场般的硝烟味儿及血腥死人那种香水、驱蚊香也压不住的腐臭味儿!再后来,便是活着的淑光临死前那床前屋内混杂着尿桶臊味的血污气味,还有,那烈火连房带死去的淑光一同焚烧时,发散出的人肉猪蹄味儿!再后来,是第一天进门,玉兰婶给自己过生日炖的那一大钵子肥鸡香喷喷的气味儿。再再后来,便是氮肥厂的氨气,铁工厂那轰隆隆的机油、柴油气味儿。
想到这里,虹羽觉得,生活实在是由这些个不甚为人们所注意、所重视的种种气味组成的。如果生活即是命运的话,那么,这种气味即是命运最真实最具体的写照和代表。十多年来,虹羽最喜欢最爱闻的书香久已疏远她了,而她自己甚至也并不觉得特别婉惜与留念。因为现在最风行的只是那四大本一小本书,更不用说虹羽的27大元除了应付日常生活锅里碗里,还有些人情应酬。即便略有剩余,她已不想迈进书店,即使偶尔进了书店也没有什么值得买的书。民以食为天嘛,一个人吃穿尚且顾不过来呢,哪还有闲钱去买那些似是而非、不知所云的大评论以及牵强附会的“学习心得”呢?
虹羽翻翻身,心中虽然也为似乎很久以前那些有幸与书本为侣的岁月牵牵惹惹,却已然没有了“不读书,毋宁死”的切肤之痛。呵,生活,生存,还有命运,似乎成为一个混淆不清、缠缠绕绕的一大团重负,时时吊在脖子上、压在肩背上,甩不开,抛不掉啊!理想,希望,在高高的云中飞翔,摸不着,抓不住。而人,肉体凡胎的凡人,是不能象会腾云驾雾的神仙或长着翅膀的天使一样在云里生活的。凡人要生存,就得服从命运的安排,双脚踏在实实在在的土地上生活。而凌虹羽此时此刻的实地,便是能有工做,能拿到工资的工厂;还有,能够并且愿跟她凌虹羽组成家庭的邵林。
虹羽想想邵林那高大的身材;虽有几分戾气尚不失英俊的面容;还有这么多年一直不休不舍的“围追堵截”,实在也不能不承认他是真心的。“如果这是命运的安排,那么,也只得接受它了。除此以外我还能有什么路走呢?”虹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里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悦,但却不再觉得空寂无依了。“但愿,我们的日子也能象兰兰、大喜、象二丫、跳跳鱼、象玲俐、小徐一样的人好水也甜,我凌虹羽就心满意足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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