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物化 第5章

小说:忍川在线阅读  作者:九五夫人
虹羽默默想着,静静听邵林说些谢谢大家看得起他,今后一定好好工作,真心诚意待虹羽,永远跟大家是好朋友之类的话。邵林一口喝下一杯酒,忽又惊咋咋的说:“哎,你们听说了吗?余木生被逮捕了,判了九年刑呢!”几个人惊得木呆呆的,挟着嚼着的菜也停在口中、竹筷上。兰兰把筷子上的菜往大喜碗里一扔,说:“为什么逮他?你怎么知道的?快说,快说呀!”邵林说:“那小子拿刀子捅人呗,还听说,他收听敌台,二罪并罚,就判了九年劳改。”虹羽说:“邵林你这是听谁说的?可不能瞎听乱传啊。”白梅也说:“余木生特老实,这话谁也不相信。”大喜说:“他可也特倔。邵林,谁告诉你的?快细说。”邵林说:“昨儿晚上,我在街上碰见东港的三宝书记,请他到我们家去坐坐,他不去,让我去了他住的招待所。这事就是他告诉我的。他说,那年,木生参军被政审卡下来了,公社说他是那次纵火烧牛力房子的头儿,是他点的第一把火,这样,木生就更蔫儿了!整天见人一句话不说,常年也不回家,干活倒是挺卖力的。
当下,几个人都哑然,只为余木生叹息,虹羽心里尤为难过。她想起了那天下午的风雨同舟;想起第二天早上的坟前焚祭;想起还在服刑的刘毛毛。这又进了一个余木生,他可是一个极忠厚极重感情的好人哪!如果,他去参了军,入了伍,结果还会是这样吗?
曾国强因为不认识余木生,便没有兰兰她们那么深的感触。他不太会喝酒,早已吃了几碗饭下肚。这时见大家不住叹气,便也不好提起要先回城去的话,只是不时看看手表。白梅看他看表就说:“你不是说要回去参加总理追悼广播会?你就先走吧。我想留下来住一晚,跟虹羽几个人说说话。”兰兰说:“曾大哥也别走了吧?我们这儿有地方住的。”曾国强说:“不了,我得赶回去。我们车间说做个花圈的,也不知道今天做好了没有?我是车间主任,不参加追悼会可不行!”邵林说:“这不是下了通知?只听广播,不许停产搞追悼活动的。曾大哥,这股风挺硬的,你可得当心啊!”曾国强说:“管他呢,工人们都要求做个花圈,咱也不能拦着,祭悼总理也不犯法,对吧?我走了,白梅就托大家多照顾点儿。梅子,当心身子,少喝点儿酒,明天我来接你。好了,大家慢慢吃着。”
曾国强走后,谁也无心再喝酒碰杯了,各自扒了几碗饭便草草收场。大喜,邵林二人洗洗刷刷的收拾完,已是下午两点50分,兰兰早把收音机调到中央广播电台,几个人静静地专心等着听听究竟是由谁致悼词。三点整,播音员低沉的向全国人民宣布总理追悼会实况转播开始。哀乐声中,播音员介绍了人民大会堂参加追悼会的人数,庄严肃穆的气氛以及治丧委员会名单。最后,宣布由***同志致悼词,当***那口浓重的四川语音响起的时候,虹羽几个人的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
静静听完长长的悼词,虹羽的心情实在难言难说。她知道总理真的走了,而且连骨灰也会在明天(76年1月16日)上午九时五十七分,用飞机撒向祖国的江河湖海,山川大地。呵,一代伟人***就这样走了,走得那么洒脱超然,那么干净利索不留痕迹。他没有儿女,不留骨灰,却以他终其一生的无私奉献,高尚人格,无与伦比的盖世才华赢得全中华民族,乃至全世界各国政府和人民的爱戴与尊重,敬仰与怀念。呵,永别了,总理。
听完广播,兰兰轻轻把总理相从饭桌上拿下来,细细地擦拭干净,说还给虹羽。虹羽摇摇头说:“兰兰,就让他老人家住在你们这儿吧,这里安静,环境清雅,我想他会喜欢的。而且这儿也安全,我妈从我扎了这朵小白花就日夜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人举报她。我想,就别让她担惊受怕了吧。万一,呃,连总理也会不得安宁的。”兰兰点点头,把相框放到卧室的书桌上,白梅气忿忿的说;“这倒也怪了,这么好的大人物,也有人敢不公开追悼,这他妈是些什么人?是怎么回事儿啊?”邵林说:“还有谁?那几个批‘大儒’叫唤得最厉害的人呗!这方面的事儿,我可比你们知道得多点儿。这几年,那几个人后面跟着一大帮子,跟中央一批活着的老革命们争斗得可厉害呢!就差军权没到手了。全靠周总理给镇着,老人家大概也没点头,要不,那假声假气的老娘们早当上女皇了!还不定折腾成啥样呢。”虹羽说:“听说,她还让一个外国女人给她写了一本书,叫啥《红都女皇》的是吧?”白梅说:“嗨,说这些干嘛呢,咱也闹不明白弄不清楚不是?”兰兰也说:“管他呢,天塌了有长子顶着,反正任谁当家也不能不让咱老百姓吃饭!管那么多干嘛呢。”
兰兰说完找出一付扑克牌来,几个人甩着,扯着当年下放时的闲话,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虹羽甩了几把到底心神不定,换了大喜上去替着,自己走到大门口透透气。
院子里除了当年主人留下的几棵老树,大喜、兰兰栽下的一排小树也有一人多高了。虹羽不禁感叹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真个是,当年骑竹马,转眼白头翁啊!看看兰兰、白梅就都要当母亲了!这人哪,堪叹人生苦短,却又岁月难熬!
虹羽看看即便晴天也是灰蒙蒙的天空,老树小树光秃秃的枝丫张牙舞爪的伸着,枯黄黄的一丝丝绿意也不见。“欧,不是过了春节便是春天了吗?怎么依然这般萧索景色呢?呵,我倒忒心急了些!早春的料峭,寒意更甚,总要等到仲春季节,叶才能绿,花才能开的吧?”虹羽不曾想到,这一年的冬季竟会出奇的漫长,风霜雨雪竟然会延至早该清朗靖明的清明节!不但仲春季节,未能尽绿,即便时至末春,花也未能盛开。只有漫山遍野的荒草倒是郁郁茵茵,极顽强的显示出它那勃勃生机与生生不息生命力量。
先是十五那天晚上,白梅到底因为摔那一交,半夜发作起来,吓得虹羽几个人连夜将她抬回明州送进医院。白梅因是大龄产妇,苦苦熬了两天两夜,生下一个6斤半的大胖小子。虹羽乘着伤假,好好到医院陪了她几天,直到接她出院,送汤送水,洗洗抹抹的着实帮了曾国强的大忙。白梅夫妻跟白梅妈感激得都不会说客气话了,虹羽也因为朋友尽了心,还了情而心情特舒畅。虹羽母亲李丽青慌得天天下班就翻找些各色毛线头赶织连袜小毛线靴,一边嘴里不停的唠叨:“唉,这小子,不是还有半月吗?大冷拔天的,赶着出来干啥呢?唉,这个月,你没奖金,这菜价又看涨,这个月可又不能存上几块钱了。唉……明年,总不能让你两手甩着进邵林家吧?”虹羽说:“这不是还有一年多吗,妈着什么急呢。”
看看快到清明节边,天气还是冷冷的,老是雨加雪、雪加雨的总难见个大好晴天。很多七、八十岁的老人都说:今年这天气可怪了,纷纷烦烦的连衣服也晒得不干不透,老天爷这是怎么啦?老是流泪抹泪的!往年可不是这样,清明清明,就得清清明明的才好啊!
三月底,那天虹羽出了晚班,想要去浴室洗头洗澡洗掉一周工作的辛劳和满身的机油柴油味儿。她看到出早班的人很多,往浴室走的人也不少,她知道浴室这会儿一定人挺挤的。何况浴室简陋得连木板隔间也没有,虹羽不喜欢,也始终习惯不了那十几二十个人全都精赤条条的站在喷头下集体洗浴的场景。加之那些女人惯常边洗还边说些肥瘦长短不堪入耳的粗话,开些男的怎样怎样女的如何如何极露骨的玩笑,虹羽更是尴尬非常。虹羽知道这头一拔进浴室的,多是结过婚的家里有老有小的当家娘儿们。她们常年赶天赶地的从车间赶到家里,从家里赶车间,极少清闲散心的时间。出了早班有整整一天一晚的时间在家里陪陪丈夫、儿子和老人呢!洗澡的时候,热水淋得全身暖烘烘的,心里一高兴轻松自然话就多了。她们大都没什么文化,绝不会在浴室里吟些“华清池水洗凝脂”之类的诗词歌赋,绝又不能议论时事,当然只能说些家里长短,饮食男女之类的话来开开心,解解闷,图个嘴上痛快。虹羽知道她们都是极正派极勤劳的好大姐们,心里决不嫌弃她们,她只是不能习惯罢了。有一次她出了早班,因想赶回家去伺候患了感冒的妈妈,便挤进去头一批洗。哪知道这些女人们竟然欣赏起她的光身子来!这个说光滑,那个说苗条,还有说哪个男人有福气的,弄得虹羽尴尬已极。加之那天男浴室那边的人多,锅炉房热水阀又开得小了点,热水管道从男浴室那边过来,女浴室这边的水便凉了些。那些女人们便大叫大嚷的让男人们把那边的热水阀开小一点,给这边多送些热水过来。男浴室那边一听,便哈哈大笑的调侃起来,说什么要水那得晚上才行啊,这会儿他那点热水可不够用的!给了她们谁也不行啊!还有人高声怪气的说,他们那边的水可热着哪,欢迎女同胞们过去洗呀!还有人给搓背呢!女人们一听倒哈哈地笑骂开了:哟,我们那些缺德儿子们倒孝敬呀,留着那份孝心晚上回去给你们小娘好好搓呀!羞得虹羽慌慌的洗抹完了,穿上衣服逃似的跑出浴室。那些女人们的笑声大得都压倒哗哗的水声追出浴室来!
从那以后,虹羽宁可等等也不赶早去浴室了。她知道那些女人们很忙,也就等个十几二十分钟,她们就能连人带衣服全洗完了走人。末尾的二、三拨儿人,不是年纪大了,见天累得没力气说笑老工人,就是未嫁的年青女孩们,人数也少多了。大家各自细细的洗着,除了水声哗哗的,也没人说几句话,倒是耳边清净了许多。今天虹羽家里没事儿等着她,更是悠悠的回到集体宿舍自己的床位上清好衣服坐着等着。她想洗得干干净净的去白梅家,看看白梅和她那肥嘟嘟的胖小子。看见邻床师姐的枕上有一张很难得见的上海出版的《文汇报》,虹羽便顺手拿来看看。只见《文汇报》上也不过是一些老生常谈,虹羽一看就觉得倒胃。她看见一篇标题通讯被红笔作了记号,另外在文中旁边还用红笔批了“放屁!”两个大字。虹羽耐着性看完全文,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
虹羽最爱读历史,尤其爱看历史小说。虽然她涉猎的历史知识远远谈不上广博,却对她所能够看到的众多本国历史典故、重大事件、争斗变革了然于心,记忆深刻。远至商周诸候分封割据,五胡十六国,春秋战国,秦一统天下,二世而亡,然后又是烽火连天,饿殍遍地。唉,东方古国何曾有过几时安宁?!近至倭寇扰民,外夷占台湾,八国联军陷京都,英葡强据港、澳,军伐混战,八年抗战,十年内外磨擦争夺战,亦是数百年炮火刀枪、血肉横飞,血沃中华!泱泱神州,亿万藜庶仍处于水深火热、哀鸿遍野的颠沛流离之中,又何曾得享几世贞观、康熙、永乐呢?
也许中国的人民,对于在“战场上失去得更多”这句话有更加深刻的理解。他们对于天灾、外患有着比别的国家,别的民族更为顽强的忍耐承受及抗衡能力,无论怎样受苦受难,也深深眷恋着这方这片尚未开化的、广袤无垠的热土。而对于吏治人祸却颇为麻木不仁,逆来顺受,颇能够默默的忍耐服从历代统治者施予的“猛于虎”的种种苛政,这不能不说是我们这个历史悠久,文化文明渊远流长的优秀民族令人遗憾而且感触良深的眩惑之所在!
虹羽实在不能明白,这位被人民称之为大救星的伟大卓绝天才的老人家,为什么不在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之后,在开创伟业之后,以他的威望领导全党全民全力以赴的建设我们极待恢复元气的祖国,而要去提倡这样那样的争斗,不停的去斗斗斗呢?也许,是因为他老人家对于“居安思危”这条老祖宗留下来的成语特别注重,而忘却了“穷争恶斗”这四个字的深切与沉重吧?古往今来纵而观之,大致不外乎两类:第一类者,心胸甚广气度甚宏,谓之开明之君主。开国之初便大赦天下,抑徭役、减赋税,自撙自节而给予子民以休养生息的宽松境域。于是便会出现历载的贞观、开元、永乐、康熙、乾隆等盛世,史称“斗米十钱,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而国无乞食盗匪之民也!”这句溢美之词虽不见得尽实尽确,但从那几个时代流传至今的一些诗词之盛,便可见所言亦非尽虚。有史以来“盛世倡文,乱世穷兵”,是读史之人最起码的见解,亦是为史学大家所认定的衡世量时的标准。当然,芸芸以食为天的草民之标准又有所不同,那便是“丰衣足食”足矣。生活在这样时期的人们是颇为幸运的。
第二类者,疑心甚重智慧超常,可算铁腕权威。立国之始便急于立威,忙于靖国。贬功臣,收权柄,查僚属,大开杀戒以清君侧。于是便致朝野缄口,人人自危,拒亲绝友但求自保。于是便有卖友求荣、举亲求职、泯灭良心,以投“明主”以求亲睐拔擢,这个便是“窝里斗”了!这对天下第一人自然是大有好处的,对于人民安居乐业则未必是什么福祉纶音。国家政权不安不宁甚至腥风血雨、杀机四伏、民心惶惶不可终日,难道还从会天上掉下个国富民强吗?
想到这里,虹羽不禁冷汗渗渗,胆战心惊!“呵,不!我不是、我是在想历史,历史!我并没有想,没有想现实!没有想!因为我没有资格去想,也用不着我去想!想了,也没有用,没用。呵,我该去浴室了,洗头洗澡洗衣服,我还得去白梅家呢。白梅说得对,想那么多干嘛呢?那可不是,我们老百姓该去想的事啊!
虹羽甩甩头,急急把报纸小心地放回师姐枕下,拿上换洗的衣服,提上水桶,正准备出宿舍门,只见师姐风风火火地冲进宿舍,直奔她的床位,跟虹羽连招呼也没打。虹羽见她一把抓起报纸,胡乱迭成小块塞进风衣的内口袋里,这才转过身对虹羽说:“虹羽,你还没去洗呀?昨晚上晚班吧?咱宿舍就你一个人?”虹羽点点头说:“嗯,我接小山子的班,她见有伴儿,就回家去了。”师姐说:“那就好,那就好。”虹羽想想又说:“哦,我们吃霄夜餐的时候,我回宿舍拿饭盆,见文洁从宿舍出去。”师姐说:“半夜两点她来厂里干啥?她不是出了白班明儿才接中班的吗?”虹羽说;“她说她钱包忘了拿。”师姐说:“她一个走的?她家可远着呢。”虹羽说:“我没问她。哦,前面好象还有一个人等着她呢。”师姐说:“有人等她?男的女的?”虹羽说:“看不清,捂得可严呢,块头挺大的。”师姐说:“哦,你快去洗吧,看停了热水。”虹羽应着,出门往浴室去了。
凌虹羽的日子,继续在这样冷冷热热思思索索中过着,不快也不慢。
再过两个月,正是七月流火的酷暑天,又一连出了两件震动全国的大事:一是功高德馨的朱老总于七月六日逝世;二是震惊中外的唐山大地震,死亡人数超过24万。呵,半年之中,中国人民相继失去两位伟大的领袖人物,死亡之剑无情地斩断了主席的左膀右臂,死亡之神召走了他老人家患难与共、忠心耿耿始终扶持左右的文相武帅!虹羽虽然并不能看见八十三岁高龄的他人家的悲戚叹息,却知道他老人家又该“长夜难眠”了。因为凌虹羽知道他老人家是出生在韶山冲的一位农家子弟。虽然他一生戎马,创业辉煌,但毕竟还应该是一位脚踏实地,肉体凡胎的人。即使是一位顶天立地的伟人,也该具有七情六欲人之常情的。在他亲自领导发动的“文革运动”中,他的诸多战友爱将相继离他而去了,现在又失掉了两位他本人最亲密的老战友,难道他在夜半梦回,树影临窗之时,就没有一些儿“壮士暮年”的孤寂,唇亡齿寒的感触?虹羽相信伟人也该有泪的,不然,又哪来的“泪飞顿作倾盆雨”呢?还有,7月28号的唐山大地震,京都亦受到震憾!死亡二十四万二千七百六十九人!重伤十六万四千八百五十一人!地球的震撼真是惨绝人寰!虹羽真担心他老人家颤巍巍的耄耋之躯,是否还能承受这样接二连三的巨大打击!他那双已然不复神采奕奕,不再洞察一切,不能细详过去,预见未来,甚至不能看清楚眼前事物的干枯的双眼里,亦不知道能否再飞出“倾盆雨”般的泪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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