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茉莉今天回学校比平时要晚，因为今天给家人做的是哨子面。哨子面本来做起来就麻烦，花的时间长，再加上全家都爱吃，平时饭量都很小，吃哨子面的时候却都能添好几次面。茉莉做的时候问奶奶要擀几张面，奶奶说再少也得擀四张面才够，都爱吃擀面。茉莉九岁就开始跟着奶奶学和面，没人要求她，就是觉得好玩儿。奶奶调教出来的茉莉从未和过伤水面，拉的拉条子细而均匀还不会断，擀的碱面出锅后也是幼滑透亮，绝不糊汤。她是典型的唯美主义者，什么事情都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哨子面的汤她也很讲究，光配料就是十几样，而且一定要慢火煲够时间才行。她做饭一半是凭记忆中奶奶的做法，一半靠自己摸索，基本上没失手过。只不过她更喜欢挑战创新，对做重复的老三样家常饭没多大兴趣。打从她记事起，家里都是奶奶做饭，爷爷自从跟儿子一起生活以后，就成了奶奶的帮厨。想去给附近的学校看大门，好挣点钱贴补家用，爸爸也不答应，怕别人知道觉得他对老人不孝敬。奶奶倒是很开心，临到老了，终于可以领导爷爷了。
妈妈是会计处长，每年两次会计大检查，全疆每个县都要检查到，一年差不多有半年都在外县。即使在家，也更喜欢织毛衣，洗衣服和收拾屋子。小时候全家人的毛衣，毛裤都是妈妈织的，茉莉和大妹妹丁香也做了一份贡献——每晚绕毛线。布衣服都是爸爸裁剪，妈妈用缝纫机做。棉衣棉裤和棉鞋都是奶奶手工做的，纳鞋底是爷爷的活儿。爷爷每天还要负责在天亮前生炉子，生热炕，炉子通着砖头火墙，用于给隔壁房间供暖。炉子还通着铁皮烤箱，烤箱里总有两三个金黄的，外酥内软的，用白面和苞谷面混合做的烤饼，那可是茉莉和丁香每天中午放学赶着回家的最大动力。无奈的是奶奶总怕冻着茉莉、丁香、百合三姐妹，把个棉袄棉裤装了个满，别说跑，胳膊腿连打弯儿都困难。茉莉又单薄，体育课从来不及格，又是八字步，跑步自然是最后一名。上下学的时候总被男生欺负。丁香自己欺负姐姐可以，但绝不让外人欺负姐姐。她总是远远地跟着姐姐，手里握一颗小石头，看到有谁欺负姐姐，就远远地扔一石子，然后拉着姐姐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冲挨了石子大哭的男孩子做鬼脸。
大林后来的这些年总喜欢听茉莉讲她小时候的事情，听完总说：“我咋没早点儿认识你，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茉莉说：“还要多早认识你才愿意？我认识你之前除了跳舞，跟男孩子几乎连手都没怎么牵过。”大林说：“我想让你生下来，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我想从你上幼儿园就开始保护你。”
茉莉记忆中的童年，每天清晨都是先听到院子里的公鸡打鸣声，闻着烤饼与爷爷熬的辣炒土豆片的香味，一直等到暖洋洋的晨曦透过棉窗帘和窗户之间的缝隙洒在脸上，伸手摸一下枕头边，找到妈妈每天晚上给她们三姊妹每人准备的三块儿糖。细长条的是大大泡泡糖，两头糖纸拧了一下的是大白兔奶糖，最短最小的是北京小人酥。确认完糖的数量和品种之后就可以睁开眼睛了，出了热被窝，就赶紧穿上爷爷替她烤在火墙边的棉袄棉裤和棉鞋。全家围坐在爸爸做的餐桌旁，坐在爸爸做的小椅子上，开始吃早饭，香辣的洋竽汤汤里，泡上烤饼的瓤瓤，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了。烤饼的壳壳儿，是舍不得泡的，嚼着吃更香更脆。小妹妹百合才学着走路，就已经会自己拿着小勺喝苞谷糊糊了，圆圆的小脸，亮亮的眼睛，毛绒绒的头发，扎着两个短短的羊角辫儿，穿着奶奶做的鼓鼓囊囊的胳膊都没办法放下来的小棉袄，站在小桌子旁边，桌子上放着比她的小脑袋还大的一碗糊糊，胖胖的小手手心向下握着小勺，一勺接一勺认真地喝着苞谷糊糊，喝完还要端起碗来用舌头舔干净。远远看就像是一颗竖着的花生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