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学校建在山坡上，山脚下有一条绵长的小路一直通到学校门口。小路的入口处在两个公交车站之间。茉莉通常都是在前一站下车，继续往前走半站地，她不太喜欢走回头路。今天刚好赶上下班高峰，车上特别拥挤，她费了老鼻子劲儿也没能挤下车，只好在下一站下车。下车后她长出了一口气，夏末清凉的晚风吹着她的马尾辫和红黑格的马甲裙，白色乔其纱衬衫也被风吹的鼓了起来。落日的余晖照在她的脸上，她从小就单薄，但脸却一直很圆，还时常泛着红晕。她对自己的外表不是很满意，尤其是对自己像红苹果一样的脸蛋深恶痛绝，她当时根本无法想像自己多年后有多怀念少女时代的红脸蛋儿。
要退回到山脚下小路的入口处可就太远了，车站旁边有人临时踩出一条小径通往山上，只是很陡，茉莉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爬上去，她想试一下。她艰难地四脚朝地攀上了一个一米高的土坡，两条腿哆嗦着准备向下一个高点进发，不料一阵风不早不晚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将她的裙子撩了起来。她吓得赶紧双手按住裙摆，结果差点朝后一个趔趄。
“小心！”身后传来一个带磁性的男声，同时她感到有人在背后托住了她。茉莉觉得自己糗大了，脸一下就红了。她甚至有点不敢回头。
“你先别动，我上去帮你。”又是一声。茉莉这才回头看了看，这是一张英俊的无可挑剔的大男孩的脸，三层双眼皮，眼神是那么的温柔。茉莉者脑子里突然蹦出一连串长篇评书里的词儿“天庭饱满、地角方圆、鼻直口方、”。然后她这才注意到这个男孩一条腿打着石膏。她笑着说，“我应该帮助你吧？不过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男孩用打石膏的腿跪着借力爬上来，然后牵着茉莉上到山顶。茉莉说，“你这样也行吗？打石膏不就是为了制动吗？可别留下后遗症。”“没事儿，我还天天打篮球都没事儿。”男孩说，“你是贤德路的吧？去年全行文艺汇演的时候我见过你。”茉莉这才想起来，难怪她觉得他看起来很亲切，“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西区的，你们跳的是迪斯科，好像是叫《铁马金戈》，对吧?你是叫什么麒麟?我当时听你们主任这么叫你。”
“我叫大林，李大林。你叫赛茉莉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茉莉诧异地问道。大林笑了笑没回答。
“一会儿你们班和我们班男生篮球比赛，你过来看吧?”大林侧过脸低头看着茉莉，透过浓密下垂的睫毛，大林的眼神依然很温柔。
“我对体育一窍不通，又看不懂。”“你只要看谁把篮球投进筐里就行了。”大林笑着说。茉莉也忍不住笑了，“这我还是知道的”。茉莉还是第一次与一个刚刚认识的男孩聊得这么开心自然，既像是遇到了久违的发小，又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事实上茉莉打小一直渴望能有个哥哥。
茉莉的宿舍在二楼，学校总共只有三幢楼，教学楼、宿舍楼和家属楼，还有两个餐厅，大餐厅也会充当舞厅。宿舍楼的一楼，是给民语班的学生的，二楼是给“老年班”的，班里大多是外县的基层领导，为了考职称必须得拿到学历才行。三楼是给一班和二班的女生的，四楼是给一班和二班的男生的。茉莉和同班的秀兰被分配到二楼与老年班的两位大姐在一个宿舍。开学刚一周，宿舍暂时只有她和秀兰两个人住。秀兰是来自伊犁的女孩，高挑个，浓眉大眼，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眉毛是给眼睛帮忙的，浓眉可以衬托眼睛，让眼睛显的更大，所以那些把眉毛修的很细的女孩，实际上是吃亏的。茉莉有点儿觉得对不起秀兰，别的宿舍人都很齐，天天热热闹闹的，她却每天下午下课后不得不回家做饭，害的秀兰每天下午到傍晚唯一的消遣便是趴在窗前看热闹。
茉莉刚进宿舍，看到秀兰果不其然又趴在窗前，还没等她开口，秀兰就招手叫她过去，“你快来看，我已经替你考察好了，这个学校包括所有的年轻老师和学生在内，只有两个小伙子值得你考虑，你赶在进修结束之前，在他们中间选一个就行了。”她指着远处操场上打篮球的男生说，“一个是那个穿白衬衣、天蓝色毛背心，打石膏的，另一个是那个个子比他矮一些，最活跃的那个。打石膏的叫李大林，另一个叫董超。连名字我都给你打听好了，你下手一定要快，你是不知道他们班的那些女生有多巴结他们两个，再晚就来不及了。”茉莉笑得气都上不来了。秀兰本来就风趣幽默，再配合浓郁纯正的伊犁口音，每每让她捧腹。“你无私得让我感动，你还是先替你自己选个女婿，再来替我操心吧。”茉莉笑着回答。
“你们都是大城市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要是在这儿找好对象，又调不过来，不是白浪费时间，浪费感情吗？”那时候的她并没有预见到一年后她会发出“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感慨。茉莉一想到冰雪聪明的秀兰在看过外面世界以后，还不得不回到偏僻的小县城，就难免替她感到遗憾和难过。她连忙把话岔开，“再说了，他们俩在女生中那么受欢迎，凭啥就会等着让我挑呢？我又不是很漂亮，也不是那些女孩的对手，我跟她们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更没兴趣加入追求者的行列。”“他们俩是挺优秀的，但是要在外面好好找，也还是能找到这种程度的。你就不一样，你身上具备的气质，多少人里也找不出第二个。他们两个当中，我更倾向于李大林，他肯定会很专一。董超就不好说了，他属于那种对每一段感情都很投入，但是又很容易移情别恋。”
“你也太厉害了吧，就凭着远远地瞭望，竟然得出这么深刻的结论。”茉莉打趣说。
“那我们现在就去近距离验证一下我的推断吧。”秀兰提议。
两个女孩拎着空暖水瓶，边说边笑，遛遛达达地朝着操场和餐厅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