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茉莉两只手各提着一个暖水瓶往宿舍楼方向走着，突然发现路被挖掘机给挖断了，原来的陡坡才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断层。双手拎着暖水瓶往下跳显然不现实，想先放下暖水瓶，等跳下去再拎也不行，因为根本就找不到一处平坦的地方。正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听到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咚”的一声跳了下去。她一看，原来是董超。他嘴角露出迷人的微笑，左手接过茉莉的两只暖水瓶，右手夸张地向茉莉行了个哈姆雷特式的宫廷礼，然后下巴微微扬起，优雅地向茉莉伸出了手，意思是让茉莉握着他的手往下跳，只不过他这一整套姿势更像是王子准备邀请他心仪的公主与他一道翩翩起舞。
茉莉迟疑了一下，就微笑着搭着他的手跳了下来，然后接过暖水瓶，说了声谢谢。茉莉再一抬头，发现大林就站在宿舍楼门口怔怔地看着他们，眼里似乎有点忧伤。茉莉有点不知所措，大林的眼神有点刺痛了她。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和大林只不过刚刚认识而已。
茉莉今天因为让妈妈拽着说话，回学校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九点了。妈妈已经是第二次跟茉莉聊这个话题了。爷爷身体每况愈下，爸爸妈妈知道爷爷最疼茉莉，想让爷爷在离开人世之前看到茉莉能有个终身依靠，也好让爷爷放心。几个月以前，妈妈就正告茉莉，如果有男朋友，就尽快带回来先见爸爸，再见爷爷。如果没有，就得见七大姑八大姨介绍的条件好的小伙子。茉莉是绝对不会相亲结婚的，那对她来说是无法想像的事情。茉莉从未恋爱过，她爱上的第一个人是牛虻，第二个人是《上海滩》里的许文强。现实生活中倒是有一个叫昕的男孩子带她跳过几次舞，看过一场电影，电影的名字叫《芙蓉镇》，是刘晓庆演的。看完电影送茉莉回家的路上，昕对茉莉说，等他到了二十六岁，茉莉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他就会像电影里的男主角那样，背着装满彩礼的背篓，去茉莉家提亲。茉莉把这话告诉妈妈，结果让妈妈好一顿训斥，说茉莉也太没脑子了，竟然打算仅仅为了一句算不上承诺的承诺牺牲五年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妈妈责令茉莉把那个说这话的男孩带回家，茉莉只好主动给昕打电话约他见面。平时都是昕主动打电话给茉莉，茉莉很少打电话给昕，偶尔打一次，他就会不高兴。
茉莉在妈妈的逼迫下主动联系了昕，说是爸爸妈妈想见他。他说他和茉莉只不过是普通朋友，又没有怎么样，为什么要见家长。茉莉有点蒙了，她本来真打算为那句承诺等五年的。茉莉庆幸告诉了妈妈，这才有机会认识到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一言九鼎。
1988年的夏天发生的事情还挺多，初夏时茉莉带着几个女孩去了后山，六月底茉莉又跟着爸爸去了趟北京和天津。去天津大学看丁香的时候认识了丁香的一个校友，独自乘火车回来的路上又认识了一个在北京上大学的男孩。丁香的校友和火车上认识的男孩都不是W市的，但他们都在暑假专程来看茉莉，只不过茉莉不知道，以为他们正好到W市来玩儿，只是顺便来看她。茉莉晚熟，在这方面很迟钝。好多年以后，当她回想起往事，她觉得自己先前之所以像只傻呆呆的丑小鸭，就是为了等待能够认出她的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才能识别她的善良、聪慧与美丽。
茉莉走进礼堂时，电影已经演了一半了，茉莉在黑暗中没有找到秀兰，也无心看电影，就转身走出礼堂。天色渐晚，凉风习习，空气中参杂着花与树的清香。茉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不看电影吗？”茉莉听到有人问她。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大林。月光下大林年轻俊美的面部轮廓简直就像是希腊雕塑一般。
“没看开头就不想看了，你怎么不看了？”茉莉反问大林。大林没回答，紧走两步，想跟上茉莉的步子。茉莉这才注意到大林已经把石膏拆掉了，但走路还是有点一瘸一拐。“石膏拆得太早了不行吧？”茉莉关切地问。“没事儿”，大林微笑着回答。
有一会儿，他们两人只是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只是不时相视而笑，彼此都不觉得陌生或尴尬，倒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人。
忽然狂风大作，茉莉下意识地按住裙摆，结果被风沙迷了眼。她一手裹住裙子，一手揉着眼睛。大林说我来帮你吧，茉莉说不用，大林说我会很小心的，保证不会疼。大林的手果然很轻柔，他小心地翻开茉莉的眼皮，轻轻地把沙子吹了出来。茉莉有点不好意思，她从来没有跟男孩子靠得这么近。
大林把沙子弄出来以后，又仔细端详了茉莉几秒钟，茉莉说了句谢谢，连忙躲开了。大林跳着走到茉莉前面，背对着她说，“你走在我后面，我给你挡着风”。
茉莉看着大林又宽又平的后背，感觉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