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尽味斋

历老板首先突破的是韭菜。小时候韭菜他是闻到都要捂鼻绕道走，但随着岁月增长，各种味道经多了，好像对其耐受也增了上去，闻到也不觉特别难过。如果配着猪头肉鸭血鸡胗这些腥物，甚至还有好闻的意思。再者，他为了饭馆节令考虑，也时有烹制，只是自己从来不吃。他说：“对能送进嘴的东西，好像首先得鼻子能接受。过了这一关，舌头也易迁就许多。”
于是历老板给自己精心包了一盆韭菜鸡蛋饺子。鸡蛋是历老板百吃不腻的东西，为了鸡蛋，他想着韭菜也就能吃得下。尽管如此，第一次吃历老板还是颇多周折。一放进嘴里，幼时那种从心腹急往上冲的排斥感便袭了过来，但同时鸡蛋的浓香也伴随入舌，好像习性上的好与憎在左右互搏。但奇怪的是，这种抗拒感已经远不如他记忆里那样强烈。事实上，他说：“好像不知不觉中成年人就比小孩儿耐受力强了许多，只要能忍住，囫囵吞下第一口，就好像有个东西给破了，第二口第三口就越来越容易。那种不适感渐渐被冲淡，被中和，甚至消失于无形中。只是不能去细想，好像一想，少时记忆就占了上风，就又会理所当然的厌恶。但要是不去想，只管吃吞，让嘴舌去带领，就自然下去了。而且，”他笑了笑，说：“吃下这些以前决计不吃无法下咽的东西确实又带来莫名的新愉悦感。”
但第一顿历老板毕竟还是没吃完。只是开了这个头，后面就容易许多。其他他本来绝对不吃的也都纷纷能进嘴，而且他发现这些东西越吃越有瘾，特别是搭配着肉一起在嘴里搅动时，比单吃肉还要有趣的多。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历老板就发现一件糟糕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他的味觉居然不再如以前那般敏锐。
味觉，向来是历老板最自傲的本事。基本已达至千般分辨无微不至的程度，比普通人细致百倍。毕竟厨子重要的技能之一便是组合力，能迅速了然把不同味道的食材混在一起能出什么效果。但随着他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多，能吃懂的东西却越来越少。青菜和卷心菜好像一个味道，南瓜和红薯分不出个，猪肉有时吃起来像鸡肉，又像牛肉。历老板皱着眉说：“也不知是舌头开始混乱，还是其他哪里开始混乱。以前哪怕第一次做，只要预想了，做出来的味道没有不对的。但自从什么都吃之后，我常有差错，做出来与心里想的千差万别。”
事实上，尽味馆的生意也继续下滑。大家纷纷说不仅上菜慢，菜的味道也不如从前，有时还奇奇怪怪，说不出的让人吃了哪里不适。
而历老板的麻烦还远没完。他又发现自己虽然吃的没减少，却开始不断消瘦，食物进了肚肠好像没经过身体感消，便离开了出去。起初他还有些惊喜，心拊自己积累不下的油膘可以刮去一些，对健康有利。不料这种消瘦过于迅猛，好似无法控制，吃多少都成倍的又出了体外。心下那股焦虑躁动也竟一起加了速，令他愈发急慌，似有填不满的空洞在深处越旋越大。
更奇的是，肥肉本来一直是历老板最难翻越的障碍，历老板曾试了好几次，烧炒汤煮各种烹法，始终吃不下；但自从开始耗瘦，他渐渐也吃得下肥了，而且越吃越要吃，好似身体就是要找补这个，以至于历老板最喜的瘦肉都让了位，实在始料不及。
但尽管如此，历老板还是无法制止的消瘦了下去。好像越吃越瘦，越瘦越吃，那个空旋越吃越大，越吃越快，历老板明知自己整个都已不受自己掌握，却眼睁睁放任其中，无法可依，掉了下去。他说：“那时，店里生意已经一落千丈，我身体也每况日下，除了要焦虑下顿吃什么，还要急着挽救尽味馆，每日心神恍惚，胆战肝惊，不知明日又会发生何事。”说到这里，他竟又笑了笑，说：“说来稀罕，还真又发生了我意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