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经过两次枝节横生的惨痛经历，王一害怕极了不周全的计划，因此在出第一次任务之前，至少得跟客户开三次大会，计划的每一个环节审核和演习不得少于十次。定下流程后，离第一次大会也不远了。会议地点挑在王一家，熟悉又安全。出席者有王一，李阳──还有宋童。
阳光照进屋里十分明朗又暖和，可屋里三人噤若寒蝉。王一和宋童坐在床上，李阳坐在椅子上。那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迷雾。宋童用肩膀撞了撞王一，才从这个要把天捅出个洞来的人口中得到简单的人物介绍。然而李阳脸上的雾只聚不散。
王一摸向藏在被子里的工具，向客户解释：“为了设计出完美的计划，我请了一个顾问。”
明显客户不接受这一套说词。王一立马搬出另一套：“她有钱，计划里的花费可以找她报销。”
“我不欠人情也不欠人钱。”
王一被李阳的一句话堵得自暴自弃，张嘴就说：“是我太得意忘形告诉她我有第一个任务了。”
李阳还来不及皱眉头，王一那缝不上的嘴巴张张合合道：“好歹我没告诉她目标是你奶奶啊。”
一直在观察李阳的宋童是三个人里反应最快的，抬手就给王一后脑勺一巴掌。她难以置信地逼视着李阳。不消半秒，李阳脸上的雾已经厚得看不清五官。
“这是怎么回事？”任王一再胡闹，宋童也不相信对方会太过出格，但目前的讯息远远超出可以接受的范围。
王一的嘴终于缝上了，宋童又一巴掌把裂缝拍开。王一捂住后脑勺不耐烦地说：“你别管这么多，这是人家的家事。”
会议还没开始，这节枝就长漫天了。李阳果断决定散会。
宋童把拍向王一的手收回，清亮的眼珠子灵巧一转，顿时转换态度。她说：“既然王一请了我当顾问，而我又是他的朋友，当然有义务‘帮助’他。”
王一赶紧顺藤而上：“我从小闯的祸都是她帮我兜回来的，经验丰富又可靠，或许她能给我们一些有用的建议。”
李阳的眼睛藏在雾后。王一害怕丢失第一个客户导致开业失败，只能积极地带动第一次会议的讨论。
“你奶奶的村子在哪里？”
李阳背靠在椅子上，呈现拒绝交谈的状态。
“村子里的地形你熟悉吗？还记得吗？可能需要你画一张地图。”
李阳转过椅子背对王一，翻看起桌上的书。
会议遇到第一个瓶颈，王一惯性地求助于宋童。不料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阳的背影。他警告宋童不要破坏他的第一次任务。宋童把他拉到身边，低语：“你没跟我说过李阳长得这么好看啊！”
王一反驳：“我不是跟你说过他很丑吗。”
宋童痛心疾首，彷佛有什么密谋受到了极大的阻挠。王一见宋童这边没有突破口，便又绕回李阳身上。
“要不我们先讨论一下处理目标的方式吧。”王一坐到地上摊开一堆影碟。李阳用余光瞥见全是杀手的电影。王一指着《Murder by tract》：“智取。”指着《Léon》和《Collateral》：“直接了当。”再指着《人斩り》和《Ninja Assassin》：“这种不容易清理现场，并不推荐。”
地上放着三种类型的选项，李阳没有给出答案。王一却兴致勃勃地打开《Léon》的光盘盒子，取出光盘放进电脑的光驱里，说：“暂时想不到的话，不如先参考一下别人是怎么做的！”
宋童和李阳猝不及防当起了观众。
屏幕上从繁华摩登的街道展开故事，杀手坐在一家旧区的餐厅里接收任务，喝着一杯乳白色的液体。
王一按下暂停，告诉李阳那是牛奶，不是豆浆。
电影开始不到五分钟便进入了枪战。杀手不见踪影却将目标重重包围。目标背靠没有光的过道，惊慌地打电话，半张脸陷在黑暗里。
王一又按下暂停，告诉李阳下一秒杀手就会从黑暗中伸出刀子，抵在目标脖子上。李阳挑开王一放在键盘上的手，把人推回床上坐好。
杀手完成任务后从黑暗中退去，接着去买牛奶回公寓。途中遇见一个邻居小女孩在吸烟。杀手在公寓里对着牛奶发呆，专注憨直地烫衣服，又给盆栽浇水。小女孩没有卡通片可看，没有温暖的早餐，只有学校打来的投诉电话。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Always like this.’”
王一和电脑同时说出对白。他语速的流畅和发音的纯正让李阳十分吃惊。回过神来，小女孩的家人已经被黑警杀光，而她跟着救下她的杀手一起生活。之后无论王一怎么念对白，都无法令李阳从杀手那张沉着，近乎卑微的脸上移开视线。
当小女孩的杀手训练进行得如火如荼，房里传来一阵呼噜声。李阳和王一同时转过头，诧异地看着睡倒在床上的宋童。她平静的睡脸惊醒了李阳。
“她知道了多少？”李阳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