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鸵鸟两只

405高速堵的天昏地暗，段落坐在车子里将遮光板翻了下来，车里空调打得极低，但每一辆前行车辆的后玻璃窗都在折射着极度耀眼的太阳光，令人不仅睁不开眼，还心烦意乱。
不知道斯竺回家了吗？
自己这样伤他的心，落得个两败俱伤。
段落堵得闹心，拿起手机来无意识地刷了刷，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喊着打电话打电话！他手指飞动，刷新了几个pp的日常，却怎么都不敢打开拨打电话的页面。
正当他放空的时候，手里的电话忽然铃声乍响，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段落握紧了手机，皱着眉头在想这310开头的是哪儿的电话，后面又传来了车子嘟嘟按喇叭的声音。
他这才抬头看了眼前面的车辆在动了，后面的车子是在催他。段落先放下了手机，右脚连忙换到油门上适当踩了下去。
脑海里把过去一月内去过的任何可能会打电话回访的场所都想了一圈，也没想出来怎么会有310开头的号码，段落将信将疑地按下了方向盘上的接听键。
“喂？段落嘛？”是个清亮的女生声音。
段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嘴里有些发干，疑惑地回了一句，“是我，请问？”
电话里的声音被车载音响一放大，那头一些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都被听得清楚，女生的头发好像擦过话筒，听见段落的声音之后，似乎还有一丝惊讶的吸气。
很快，车里又传来了女生的声音，“啊，是我呀，谭言。我就猜你可能忙地忘了添加我名字，不过好在你对我的号码有印象，还会接起来哈哈哈。”
段落脸上一阵热，“啊，你好呀。”到了嘴边的不好意思也说不出口，总觉得刚认识这个女生却好像对她道歉了无数次，实在不该再说些什么了。
“嗯！我这不是刚来洛杉矶嘛，最近想买个车，左想右想身边实在没有人可以商量，就想麻烦你和我说说。不知道你这个周末有空吗？随便空出一两个小时给我就好，这样，我请你吃个早午餐，你看好不好呀？”谭言的语速很轻快，虽然是接连的问题，但也不显得压迫，再加上话里的笑意，更让人难以拒绝。
段落大致想了一下周末的行程安排，也觉得一顿饭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再加上对奶奶爱徒有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歉疚感，更是爽快答应了下来，“没问题，我时间方便的。”
又忽然回忆起她说的话，补充说道，“我来请你，你挑一个喜欢的地方。”
谭言呵呵笑道，“那怎么好意思的呀，在复旦李老师请我吃了好多次家宴，在洛杉矶还要你请我，我脸皮也没有那么厚的呀。”
段落也放松了一些，“没事没事，应该的。那你定下来时间地点告诉我啊。”说着就有挂断电话的意思，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我正在开车，那么之后再聊？”
谭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哦哦，在开车呀，你早说嘛！那我不说了，安全第一。那我之后再打给你。这次可不要忘了备注我的号码哦。”
段落挂了电话之后，立刻让iri备注了谭言的电话，他可不想再有这样尴尬的局面了，而且这三番两次忽视的对象还都是谭言。
奶奶这点鸳鸯谱的心思，真的昭然若揭啊。。
段落打了转向灯，要在前面的出口下高速，心里不禁默默叹了口气，想要打给冉斯竺道歉的念头和勇气已经被浇灭了。
逃避现实，逃避自我了几个月，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回到公寓的那一刻，段落又变成了一只避世的掩耳盗铃的埋头鸵鸟。
王牧这天正在朝阳区自己的艺术空间里闲适地溜达着，他想着最近要将隔壁的空间也一并买下来，两间一起重新设计一下，隔出一块儿禅修意境的小天地。
前三个月的特展刚刚结束，现在整个艺术空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些轻薄巨大的半透明白布笼着的大型艺术展品还未来得及运走。
他走到其中一个旁边，掀开遮布看了看，是去年带着几个央美的学生做的字符展品，层层叠叠上百本甲骨文和大小篆体的石碑拓本被霓虹灯管穿本而过，整体做出了一个流动又抽象的字符模样。
王牧侧着头看了看，轻笑一声摇摇头，又将遮布放了下来。
浅显又好看的东西。
一目了然却又高深莫测的定义。
总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会喜欢的。
这些年王牧设计了无数个这样的作品，出于人情来往也好，社交需要也好，带了无数个学生和小工作室去做，结合熟练的宣传和运营，艺术展出的社会反响和商业价值都极其稳定。
用简陶的话说，王牧凭一己之力把艺术空间做成了事业单位，产出和收益稳，稳得很呐。
偶尔，比如像现在这个时刻，整个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的时候，他会蓦然回忆起四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十岁左右的毛头小子的时候，第一次拿起画笔时眼里看到的世界。
那时候他看见了傅抱石的水墨江山，潘天寿的鹰，方召麐的桃花源。
他也想用笔狂放，不拘绳墨，永远求变，永远往上生长。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却是圄在现在这样一方小小天地之中。
皮鞋的声音在空间里惹出回音来，王牧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心生不喜。
临街的大门口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徘徊了一会，似乎是看见里头有人，便抬手叩了叩门。
王牧抬头望过去，明明挂了闭馆的消息，怎么还有人这个时候要来？
隔得远，外面日头也烈，来者的身影看得不是很清楚，王牧多看了几眼，不由得惊讶，心里转过了许多念头，也不知来者找自己有什么事。
不过总归是老熟人，王牧整理了一下袖口，抬步往门口走了过去。临靠近的时候，脸上摆上恰到好处的一个笑容，既不夸张，又显得极其真诚，“蔡院长啊！”
门外的蔡立军穿得精神气十足，看见王牧笑脸相迎，心里也是轻松了许多，左右看了眼并不繁忙的街道，“哎哟，老王啊，说了多少次，副院副院，可不能喊错了，书记可要记我一笔的。”
王牧点点头笑着，邀请他进来，蔡立军也并不推辞。
“您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生分了！”王牧故作懊恼，指了指两人脚底下这略显凌乱的空间，带着他往后面的办公室走去。
蔡立军背着手，摆出丝毫不在意的表情来，“诶，我就是来朝阳开个会，路过你这儿想着好久没看见我这老朋友了，一定要来看看。”
王牧也不挑明，应着推开办公室的门，喊上助理去将茶室准备好。
蔡立军听在眼里也不阻拦，王牧心里便是更确定老蔡是特意上门有事来了。
不然开个会的时间，还能有功夫坐自己这儿好好喝茶？
他背过身子挑茶叶，趁着蔡立军看不见的当儿，瘪了瘪嘴表示一万个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