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久居深海，而后看见了光

隔天一早，简单地吃过饭后，父亲便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购物袋出了门。临走前，他站在玄关处略有犹豫地问我，
“小非，你喜欢吃什么菜？爸爸买了回来给你做。”
秦阿姨今天会来家里，大概是为了给她接风或者说是欢迎，从来没上过菜市场的人破天荒地在周末起了个大早，就为了去买最新鲜的蔬菜水果。
我咬着油条，想了想，告诉他，“我喜欢吃清蒸鱼。”
“哎，好好。”
他应着，换好鞋出去，房门关上的时候，门上挂着的饰物左右乱晃着，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橡胶制成的路飞模型。那个日本漫画《航海王》中的男主角，梦想找到传说中的One Piece，成为海贼王的人物，听说很多男生心里都住着一个路飞，不用细想也知道是谁挂在那儿的。
我看了看，咽下最后一口油条，起身收拾好桌子，今天的油条真的又硬又老，我想。
父亲刚回来没多久，房门再一次被打开了，秦阿姨牵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男孩走进来。
那小孩儿一进门就高喊着爸爸，父亲在厨房里笑嘻嘻地回应他，我端着水杯从卧室晃出去，他看见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巴张成夸张的O形。
听说在儿童时代，相比起对自己和颜悦色的人，小孩子更容易记得那些凶过自己的人，他们会认真地记得对方发怒时的表情，说过的狠话，甚至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可以在很久以后用最可怕的记忆力诠释出来。
难道是当年我对着他发火，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我一边想着，一边走过去，脸上挤出自认为最得体的微笑，
“秦阿姨好。”
“哎...小非好，放假回来啦？”
“嗯，昨晚刚到，”我正准备帮那小孩儿拎下背上的书包，手还没伸过去，他忽然风一阵地跑到客厅里，我只能悻悻地收回手，“轩轩已经长这么大了，上几年级了？”
秦阿姨似乎有些尴尬，脸上的笑变得不太自然，“上高一了，成绩不好，特别爱闹。”
“你平时管他管得太严了，现在这个年纪嘛，都有点叛逆，最烦我们这些大人了！”父亲挥舞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看向我们，乐呵呵地打圆场，“秦舒啊，你来帮我炒一下这个牛肉吧。”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秦轩，他显得有些拘谨，只字未言，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就开始玩游戏。
“你上高一了吧？”
他握着手机的手似乎顿了顿，眼睛继续盯着屏幕，“嗯。”
“马上要升高二了，打算选文科还是理科啊？”
继续垂着头，但游戏界面似乎被他关了，手指按在屏幕上久久未动。
“选理科脑子不够聪明，选文科记性不太好使。”
我一愣，忍不住笑出来，“秦阿姨说的？”
这一回他终于抬起头，“嗯，我妈说我适合捡破烂，身高体壮还跑得快。”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很纯粹也有暖意。
有一刹那，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会如此喜欢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孩。因为十几岁的他虽然看过了母亲失败的婚姻，却依然能活得像一束光。
在古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因为犯了错误被宙斯惩罚，让他把一块石头从山脚推到山顶，再从山顶推到山底，如此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地推着石头，西西弗斯内心苦不堪言，但终有一天，他的嘴角还是露出了微笑。因为他发现，在推动石头的过程中，他已然看过了世间最美好的风景，推过春秋冬夏，推过风花雪月，推过电闪雷鸣，推过鸟语花香，哪一种都令他感受到了生活的真谛。
我想，秦轩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吧。
很久以后，在婚礼上，秦轩去化妆间里看我，他那时已经长成了成熟男子的模样，却依旧笑得没心没肺，他问我，“姐，你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跟你混在一起吗？”
我扭头，慢慢悠悠地回他，“为什么啊？”
“因为你特漂亮，特有才气，特温柔，特......”
我拍掉他搭在我肩上的手，冷冷地打断他，“你给我说人话！”
“因为小时候，我妈老说我桀骜不驯，后来爸爸告诉我，你小学时候性子比我还野，他说有一回你被一个男同学欺负了，拎着木棍就冲到男生宿舍硬生生地把人给打成了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