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鹧鸪

“咚——咚！咚！咚！咚！”
嗤嗤落落的梆子鼓点穿过那外围的层层竹林与石墙，散漫又规律地飘荡而来，夜空边儿本就不算明朗的弯月好像也被这点点的打更声吓了一跳，悄悄地又往它旁边的云层里躲了躲。
书舍空院儿里，宋离胭几个已经被七公主好生招待地围坐在一处。残月还余留下的那丁点光亮透过云层正巧洒在他们面前的方桌之上，不完全亮堂却也足够他们在此喝茶座谈，倒是给这几个人省去了点灯的麻烦。
趁着七公主去屋里煮茶的功夫，宋离胭颇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布满斑驳之迹的矮方桌，以及角落里漕洗池边上靠放着的各种显然还还未来得及被收拾好的木制洗衣用具。
这种场面，在离胭馆后竹林里她自己的小住处里和以往江湖游玩时，路经借住的那种既不富裕也不贫穷的百姓家里都曾瞧见过不少，只是让她觉得有些惊讶的便是如今这里住的只有那位公主殿下。
将这些联系到当朝嫡公主这样的身份上，怎么看都好像有些离奇诡异。
收了视线，再瞧瞧对面屈腿坐在小木凳上的那几个大老爷们儿一副可怜兮兮地委屈模样，宋离胭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小师妹！你！”原本还在低头鼓弄自己一双无处安置的大长腿的徐云坤被这笑声激得瞬间抬起了头，压根没去分辨那笑声的音色如何。
他边说边抬头望过去，却见自家小师妹只笑意盈盈地瞧着自己，并未发声，而方才那道爽朗的笑声不过是来自于不知何时就出来站在她身后的七公主。
见着公主殿下此刻端着茶水就要笑得弯腰的模样，徐云坤瞬间便涨红了脸，将原本要接着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呦！阿胭妹妹，你快帮我瞧瞧，你这师兄是不是害羞了！”素来爱凑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傅乐筠扬起调子就调侃了一句，只是他这话一出，便得了徐云坤一个硕大有力的巴掌拍在他大腿上。
“啊！疼！！姓徐的！你攻本公子不备！臭不要脸！”
“滚蛋！”
“行了行了啊，三哥哥，你们俩别在这儿吵了啊！坤哥哥，玩笑失礼之处，就麻烦您大人有大量了哦！”七公主笑够了，俯身坐下放好茶水，一副习以为常的熟练样子制止了两人的斗嘴。
“公主不必如此说，臣自是不会介意。”徐云坤克制住尴尬，颔首回应道。
七公主笑了笑，没再看他，伸手端起茶壶，按下宋离胭想要帮忙的胳膊后，便从自己这边依次为几人斟了茶水。
“好了，几位尝尝叭。”七公主说完便直接捧起宋离胭面前的茶盏，冲着她嫣然一笑，作出个寻常茶楼里小二上茶的姿态说道：“这位姑娘，咱家这茶虽不如那名家贵重，却也称得上香飘四溢，再者，您瞧我这层手艺活也是不错，劳您尝过给咱个评价如何！”
宋离胭听着七公主的话，心底突然闪现过曾在梅苑为客之时，那位楚氏大小姐同样如此为自己斟茶时的画面，转而又思及自傅乐筠那处听得的眼前这公主殿下同那位小姐的亲密关系后，便悟明了些内容。
瞧着这姐妹两个如出一辙的手法，她也觉得这般常见的酒肆间赚钱手艺变得有趣了些，不禁挑眉一笑，洒脱抬手却又恭敬有礼的接过那杯茶水，俯首顺势将手中的茶盏向下降了降位置，温声说道：“却之不恭，便多谢公主殿下！”
在七公主的瞩目下，宋离胭规矩品茗，浅尝回味，许久后她才回应上公主那灼热的视线，“公主殿下”
“哎呀！此等情景下，便不该唤我为公主啦！”七公主放松着身子，故作恼意地打断了宋离胭的话，还微瞪了她一眼，“那些繁冗先搁一搁，你且先说说，这茶怎么样？”
“味甘但却性浅，着实算不得什么好茶。”宋离胭正说着，对面的傅乐筠突然轻笑了声，扰的她顿了一顿，却也给了她个机会换了腔调，作出楼间茶客的样子继续说道：“不过，你家的这手艺活儿倒是不错！若算起来，也是该赏的！”
“哈哈哈哈哈，好玩儿好玩儿！自我离开京城，许久都没人这样陪我玩儿过了！身边没了阿漓，说实在的还真有些不适应，现在你这小妹妹倒是有几分像她，正好全了我这玩儿的念想了。”七公主得了满意的回应，念及楚风漓时，她的笑容也多了点怀念之感，说着说着她就挽上了宋离胭的胳膊。
宋离胭听着公主的话，一时也温柔了下来，当她胳膊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时，才转了神。从未被人这样距离近的接触过，猛然间这样，她下意识地便蹙起了眉头，空着的那侧手同时也抚上了腰间的月牙壶口。
胭脂落里多年的训练让她丧失了身边所有的亲近感和安全感，一旦有人踏足身侧，那她腰间的软剑往往会成为那人的丧命之刃，而她自己也会在错杀无辜之人后，陷入一片死寂的昏迷。
正是曾经有人被自己错杀过，她才会被娘亲要求随身带着那方月牙壶，那是父亲唯一的遗物，同时那也是唯一能让她在紧张或失控时获得几分安全感的东西。
长年习惯后，她的克制力也增强了许多，故而这时才没有对身边的公主殿下作出失礼的动作，只是身子上的僵硬和紧张感却依然无法避免。
另一侧的楚风湛默默瞧着她们，他看到宋离胭手上的小动作，又迅速捕捉到宋离胭神色中出现了一丝慌乱后，不动声色地出声说转移了话题：“公主，五更天了，不知您要等到什么时候愿意与臣谈谈正事儿？”
七公主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尴尬地顿了一下又恢复回去，收回了挽着宋离胭的胳膊坐正后，只开始低头抿尝自己的茶，也不言语。
宋离胭得到解救，放松了许多，随后好意对着楚风湛点头致谢，二人眼神相交一瞬，便默契地同时移开。
鹧鸪天里寒重生，却不知是祸又如福生凉。叹息声中露重，晓不清此境远忆梦何长。
“五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