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绮梦

书舍外的竹林里断断续续又传来几阵沙响，配上那不知何方的几到鹧鸪哀鸣，说不清道不明地全都是模糊诡异的氛围。
“都已经五更天了，这天也快亮了。”
七公主嘴角动了动，念了句，声音轻的好似压根落不到空气里。傅乐筠和宋离胭耳力精明，回头看她，原以为她要接上楚风湛的问题，却不料人家只大呼一声：“哎呀，瞧我，我还忘了件顶重要的事儿呢！”
这一嗓子震的傅乐筠差点把紫金扇摇歪过去，他没好气地整好扇子，撇了撇嘴：“臭丫头，你这大落大起的声儿是想吓死谁？！行了，收收啊，别这么做作！记着你还是个公主啊！真是，说出去本公子有你这么个妹妹，也是丢人！”
傅乐筠“刻薄”地出声刷着自己的存在感。七公主却不理他，半分眼神都没转到他身上，只专注地看着宋离胭，水波流转的眸子亮晶晶的。
“公主殿下，怎么如此看着在下？”宋离胭被她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像那眼睛里的火热都把周围的环境里的阵阵寒意赶远了很多。
七公主突然拉近了宋离胭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对着她粲然一笑：“小妹妹，我说过，别叫我公主殿下啦！我方才忘记的事，就是要跟你说，母后为我取名文茵，你叫我文茵姐姐或者阿茵都好。还有，你叫我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呃……咳！咳！咳！”傅乐筠轻一阵咳嗽打断了七公主的话。他略过七公主微恼的眼神，眼角眯了眯，对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轻笑了几声说了句：“阿茵？！呵呵呵，你继续。”
“切！小妹妹，你别管他，三哥哥他这副纨绔样子我看是这辈子都改不掉了！”七公主气冲冲地瞪了瞪傅乐筠，一转过来就瞧见宋离胭正对自己温柔笑着，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你别这么看我啦，方才我可问了你哦，你要先答我才是！”
“好，在下金陵宋离胭，阿茵如何称呼在下均可。”人家公主先开了口，宋离胭可从没有拒绝女孩子的习惯。她落落大方地回了句，还特地按着七公主的要求，改掉了自己对她的称呼。
说完，她又敛了目光，闭起眼睛想了想，再抬眸眼神中又多了几分难能在她身上出现的文雅，“阿茵这名字，听来颇有几分意趣。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
话到这里，宋离胭耳边突然又传来一句：“阿胭妹妹，下句不必你说了，坐着看戏便好！”她闻言顿了顿，看向傅乐筠，只见他眼中早已是跃跃欲试，这倒是也唤起了自己的好奇心，随即不再继续说下去。
“如何？你且继续说下去！”见她停下，七公主兴奋地催了催。
只见傅乐筠一手扬起紫金扇，一手手端起茶盏，扇风拂过茶面，缕缕香气缓缓略过鼻尖。
他抿了口茶后，立刻装模作样地头疼，还揉了揉鬓边的穴位，“哎呀，这下句该是如何啊，我这一听这种句式断在这儿，就难受得紧！”他这边嚎叫还边向着身边楚风湛那侧靠去。
被无故赖上身一个大麻烦，而那麻烦还暗暗地给自己挑眉示意，楚风湛瞬间无语，却没推开他。
他当然明白这二货究竟要干什么，左不过就是想让徐云坤亲口说说那下半句，看看那人会不会红了耳根。虽是嫌弃，但其实楚风湛自己也有点想要看自家直肠子表哥热闹的意思，便索性顺着傅乐筠的意思去了。
“楚小呆，你也忘了叭，是不是？看着这往日里的书呆子都不上赶着接话，肯定就是不知道了！”傅乐筠哼哼唧唧地又对着徐云坤努了努嘴，“徐兄，你家表弟太笨了，你赶紧的，跟我说说那下半句是啥，好解了我这难受劲儿！”说着，他还用手按了按心口。
“骐馵……”徐云坤直来直去惯了，虽觉得这两人扭扭捏捏，奇奇怪怪，但也没细想，就要开口接下去。这刚说了两个字，弥补了方才的那半断截儿，要继续接下去时，他瞬间明白过来，清朗的眼神即刻变得有些不自然。
“继续说啊！咋地，你也卡了？阿胭妹妹，你看你这说到一半又不说了，搞得我难受得不行，这两人还又卡又忘的，真是！唉，算了算了，我还是自己缓缓呦！”
徐云坤瞧着傅乐筠这等做派十分自然，心中觉得自己方才似乎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掩去尴尬，轻咳了两声，起身背过又自若地踱了几步，继续说了下去：“驾我，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许久没有听到想象中的讨论言笑声，徐云坤终于犹犹豫豫地转回来，紧接着他便只瞧得桌上几人均眉眼含笑的盯着自己看。
除了稍远处的凌子慕依旧云淡风轻，以及七公主还在低头沉浸品茶外，剩下的几个人里面，就数傅乐筠表情最为……欠揍。
忍忍，小师妹不能打，表弟留着还有用，至于姓傅的什么玩意儿，呵呵！大局为重！徐云坤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才劝住了自己要动手的心思，不与傅乐筠计较。
“呦呵！舒服了！”傅乐筠咧嘴一笑，“嗯，我就说嘛，阿胭妹妹说这名字意趣不错，还真是不错呢！臭丫头，听见了叭！”
“嗯，听见了。”七公主适时应了声，却不见任何在意的模样。
“啧啧啧，天下之大，还真让本公子见识了不少好玩儿的事儿！”
傅乐筠的调笑声和七公主平淡无奇的回应凑在一处，矛盾却又和谐，这种奇妙在于它仿佛像是在桌上的茶盏里又滴入了几叶茶片，揉碎进那茶水正心当中，形成了一股不急不缓的湍流漩涡，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闯入了徐云坤心底的隐秘之地，并且在那里留下了点点名为酸涩的痕迹。
无人注意，徐云坤垂头暗暗挤出了一个满含苦涩的笑容，他明白的，自离京那日起，自他将那份不能奢望的守护之心同那份皇权臣属默契下的灰色婚约一同埋葬时，他就明白自己没有任何可以伤心的理由。
“相信坤哥哥，哥哥抱你下来，别怕！”
“就知道你喜欢吃这些小点心，哥哥这次带了许多，不怕你不够吃的！
“小捣蛋鬼！让你偷跑，腿摔着了叭！幸好我多了个心思，不然啊，不知道哪个鬼丫头就回不去家喽！”
“怎么我回趟府里，你就直接带着人跑去偷看人家新娘子了！还穿男装！还摸人家脸！你见过谁家小丫头像你这么大胆不知羞！”
“唉唉唉，别拽耳朵，疼疼疼！哥哥错了，哥哥错了！我们国朝最尊贵的小丫头出嫁之时，自然要比得天下女子风光无限！到时候啊，我……那个娶你的男子，定要是如人间月般美好……”
往事一幕幕，走马灯一样的浮现出来，多年的时间似乎压根不曾留下痕迹，磨不去他心底一层又一层的厚茧。
徐云坤从来都忘不掉，那年初春之时，在从盛京桃花巷把一个趴在他后背上睡着了还在说梦话的的小丫头背回宫的路上，他曾应过她梦里的呓语。
“新娘子好漂亮呀，我也想当那新嫁娘～”
“好，长大就当。”
“长大了，要坤哥哥娶我～”
“……好”
少年绮梦，本应似桃花艳洌，奈何琐事终究禁锢，只余沉寂之地。茫茫夜色温柔，月亮向上偏了偏，心上人藏得深了深，幸而，那人从未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