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东里的夜（二）

阿苏将半边脸埋进毯子里吹了吹气，给渗着冷意的毯子艰难地增加了几分温度。在感受到一点点温暖后，阿苏便感到困意来袭了，她将脑袋轻轻耷拉在自己的胳膊上，一摇一晃的倒恰好和她刚看的灯火跳舞一个韵律。
阿苏眯蒙着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着门廊外头有人走过的声音，那脚步声虚虚浮浮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倒像是个浮在空中的锣鼓，响声沉闷。
半梦半醒里头阿苏记起昨夜小芋吩咐她早起清扫院落里头被雨打落的树叶，倒没等着有什么大的动静便自己醒了来。阿苏探头望了望门廊外的天，仍旧是灰蒙着的，又仔细听了周围响动，倒是猜不出自己睡了多久了，但看着夜色还是沉，便猜想着离天亮约莫还有一两个时辰。
“咚咚咚--”，几声轻微的沉闷的声响从阿苏背后的木门外传来，将半睡着的阿苏惊得一激灵。还没完全醒过神来的阿苏一时无法辨别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猛地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剩下的那几分睡意快些退去。“咚咚咚--”，那响声又起，阿苏屏住呼吸，仔细辨认着这声响是否真实。现在的天色应该还是深夜的样子，那此时在门外的动静会是怎么来的呢？
片刻之后，隐隐约约门外又传来来声响，只是这一次的比刚才稍显弱了些，但这次阿苏可以肯定自己听清了，那声响的确是从门外传来，并非自己臆想。阿苏有些慌了神，一时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去开门。再一次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想起此时的东里已是入秋，天色本就该亮得晚些，再加上昨夜阴雨连绵，上头总笼着乌云，所以这天看起来比往常同样时刻更暗些也是正常。后又想到万一有早起从侧门出去采买的姐姐，此刻回来，想着从这门进来好离得主子们的内院近些，也可省得几步脚力。如此想定，阿苏便立刻起身，前去应门。
开了门，门外是被夜色染黑的街道，借着阿苏手中微弱的灯笼光，并不见门口有人站立。阿苏思忖着又将门开得更大些，将门口细细看了一圈，的确没见有人。“咦？”阿苏心下疑虑，挠挠脑袋，莫非真是自己的臆想？
门外冷风比门内更甚，吹得阿苏不禁一抖，确认的确无人在门外，正欲转身进门之时却又听见自己脚边之处传来微弱沉闷的叩门声。阿苏低头一看，立刻惊得扔掉了手里正提着的灯笼。
那门下侧躺着的，竟是一个人！
阿苏的灯笼正好落在那门下之人的脸旁，借着灯笼的光，惊魂未定的阿苏这才看清那是一张男人的脸。只见那人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剑锋似的眉紧皱着，眉的颜色比这黑夜还甚几分，他的双眼一会儿阖一会儿开，大部分时候却又都看不清他究竟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只是他看起来在门外躺了有些时辰，此刻浑身僵硬，像是被东里凛冽的秋风吹冻在那里了，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咚咚咚---”，看来那人尚还活着，即便他此刻像一条僵硬的快冻死的鱼一样伏在地上，但他搭在门栏上的手却时不时抬起来在门上叩击几下，发出沉闷的声音——正是刚才阿苏在门内听到的声响。只是那男人看起来虚弱无比，叩门声一次更比一次微弱，这一次他轻飘飘地叩了没两下，手便再抬不起来了。
“公......公子？”阿苏拿不准此人身份，只得犹豫着选了个自认为稳妥的称呼轻轻唤了一声。那男子没有回应，单薄的身躯伏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他敲门的手耷拉在门栏上，彻底一动不动了。这让阿苏心里更没底了，不知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具尸体还是一个活人，更不知自己该如何处置他。犹豫间，阿苏最终还是忖度着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指，探了探男子鼻下的气息。
还好，虽然微弱，但仍还有一丝呼吸。阿苏缓缓吐出一口气，又再鼓起第二波勇气，用手轻轻推了推男子的肩膀。阿苏这一推，虽然力气不大，但却将男子单薄的身子推动了，此时阿苏才发现，这男子胸口处正明晃晃地插着一把锃亮的匕首！那男子伤口处的衣服早已因为被血浸透而颜色深得几乎和这夜色融到了一起。阿苏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蹦到嗓眼的惊呼快要忍不出冲撞而出——除了胸口处那一把匕首外，男子的身上到处是伤，几乎没有一寸完好，深浅与长度不一的伤口在他本就单薄得不成样子的身躯上，更加触目惊心。
此刻彻底地慌了神，阿苏的脑子在一片空白和疯狂转动中来回切换，她实在是没有能力处理这样的情况，这可比她往常负责的洒扫采买复杂多了！慌乱中的阿苏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只能凭着自己单薄的直觉和本能行动，虽然往常的她也的确因为时时神游而用这样的方式处理了绝大多数的差事。
阿苏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灯笼，又从门里将自己方才裹在身上的毯子拿出来替男子盖在了身上，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慌乱地跑去拿来了门廊里头给守夜丫鬟备用的暖壶放在男子怀里，她便再不敢动他了。做完这一切之后，阿苏站在门前愣着神像是思考了一阵，最后做出决定去找小芋。眼下的情况对她来说太大也太过复杂，只是一个洒扫丫鬟又向来总是呆傻出错的她根本毫无办法，但在她觉得，一直机灵聪慧的小芋一定有法子。
“姐姐，姐姐，快醒醒！”阿苏三两步跑回屋内，气喘吁吁，还没走到熟睡的小芋身前她便嚷嚷起来。小芋向来浅睡，被阿苏一喊，便惊得从床上弹坐而起。阿苏开门带进的一阵凉气，猛地迎面而来，让小芋不禁打了一个冷噤。
“好家伙好家伙，你这混账妮儿还要人活命不要？你这是要吓死青天大老爷去啊！”小芋受的惊吓不轻，忙一边喘着气一边用手在胸脯上拍打，怒目瞪着连发髻都跑歪了的阿苏，“是有鬼怪罗刹在后头追着咬你不成？你瞧你这狼狈样子，幸而这屋子只住你我两人，若是惊扰到旁人，改日转身便将你状告到上头去，你却看你这一身皮肉还能有好果子吃不能！”
“姐姐快些起，快些起！快些跟我去瞧瞧吧！”阿苏上气不接下气，连话也说不清楚，只是拉着小芋便要一股脑地将她往外拽。小芋糊里糊涂地从床上被拽起，登时怒火上头，甩了阿苏的手，道：“你这是作甚！这糊涂混账妮儿，你是在门廊吹冷风吹得脑子糊涂了不成？在这里同谁耍无赖泼皮呢！”阿苏被小芋骂得一蒙，但心里头终究明白此事想来不是简单容易的事，也顾不得小芋斥责，只嘴里一边念叨着：“姐姐去了便知，姐姐去了便知！”一边忙又拉起小芋往门廊赶去。
小芋好容易被阿苏这连拖带拽拉到了门口，只见阿苏推开门，便忙让小芋往门外地上看。小芋心中疑惑，却也往门外地上看了，不过那地上除了一张毯子，其他却再没有什么了。
“你却要我看什么？看你这糊里糊涂丢在门外的毯子不成？”小芋穿着单衣在门口被冷风一吹，瞌睡和怒气便都跟着一起没了，只是仍旧满脑子狐疑，不解阿苏这是闹的哪一出，难不成这丫头是不满昨日对她的责罚？
阿苏此刻是彻底愣了，摸着脑勺却不知该如何解释，真是自己睡蒙了头，竟将这梦当成真的了？
“你这妮儿，莫不是睡得晃了神吧，怎么你这毯子倒跑到门外头来了？我看你是守夜又打瞌睡在梦中神游了一圈，脑子却是神游糊涂还没醒过神来吧！”小芋只觉得又气又好笑，一时找不出话来责备眼前这摸着自己后脑勺傻傻乎乎的丫头。捡起地上的毯子，小芋又道：“好了好了，这么一闹倒不用睡了，看天色也不用多会子便天亮了，我便守着你把院子清扫了，今日也好早些出去采买，再不能放任了你，又去给我惹了浑身麻烦回来！”
阿苏还在愣着神不知怎么解释，也没再多分辩，她此刻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神游得过分糊涂了。那男子，到底是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