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孟三夏（一）

小芋这头守着阿苏清扫了院子，便带着这糊里糊涂像是还在神游着的丫头早早地去了水心那里领取昨日答应好的赏钱。水心此时却刚服侍完方家三女方不忧洗漱，端着铜制的水盆走出屋子，正巧瞧见小芋带着阿苏走来，面露几分满意之色，“你俩倒是守时识趣儿，今儿竟早早清扫完过来了，我这头刚伺候完姑娘呢，你们且等等，我便去拿来给你们。”水心一边丢着话头，一边将铜盆跨在腰间匆匆向水房赶去。
小芋连连应是，心里喜滋滋的，早已将方才的不满抛却九霄云外去了。水心不一会儿便拿着一个木盒子走了回来，在小芋阿苏二人面前将盒子打开了来，里面盛放着的是两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水心将盒子递给小芋手里头，便对着二人耐心交代，道：“喏，这便是你俩的赏钱了，但这可不全数都是赏于你们的。今日府里头还有贵客要来，姑娘这边的闲散琐事多，要人看着的，我是实在走不开身去，可姑娘着急添置些胭脂水粉，若要等戴春林那头送来便晚了，所以想着找人去买，也利索方便些。你二人便拿一人去买，就要那戴春林的星子黛和梨花口脂，买好了，那盒子里剩下的钱便做你们的跑腿劳苦费了。快些去早些回，姑娘这头可着急等着呢，这次莫要再给我添篓子了！记得了，是戴春林的星子黛和梨花口脂，就这两件儿，别的不要。买了便早早回来，省得姑娘苦等。”
“哎！”小芋和阿苏连连应了，水心对着二人点点头，便掀开门帘，进了内屋。
小芋拿出钱袋在手里头掂了掂，心里头大莫盘算了一下，即便买了胭脂水粉剩下的也足够丰厚了，脸上咧开了笑，转头便将手里头拿着的那一个钱袋塞进阿苏手中，道：“我今日还有夫人那头的采买要置办，想是走不开去给姑娘跑这一遭了。不过，瞧你刚才的发蒙糊涂样，怕是吩咐你去干其他细致活计又会是给我闯祸一片的，那这跑腿的活儿便给你去吧，不过我可不欺负你的，赏钱呢，我还是与你留着，等你买了回来将手里剩下的拿来，咱俩再合计了我手里头的平分，可行？”阿苏哪里会说不同意，只憨憨笑着，连声应好，接了小芋递的钱袋，便扭头快步赶去买姑娘要的胭脂水粉了。
此时的天已大亮，东里街上的冷风中也混杂进了几分和着阳光的温度，没那么刺骨，但仍然还是冷人，阿苏将钱袋捂在怀里头，打了一个冷战，呼出一口热气在自己手上，搓了搓，便顶着暮秋的晨风，朝着戴春林的方向走去。
戴春林的老板认得阿苏的衣着，晓得是大将军府里来买，所以手里头动作利索很快便给阿苏置齐了，笑脸盈盈地将阿苏送出店去。阿苏这头买好了星子黛和梨花口脂，一边愣愣地还在心里头纳闷昨晚的事，一边着急朝将军府赶，没想路途中却突然被窜出的一个姑娘捉了手腕，拦了去路。
“姑娘姑娘，你身上可否有闲钱?且借我使使，眼下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那突然窜出的姑娘喘着粗气，头上的发髻也是乱乱糟糟，样子狼狈不堪，像是一路跑来。阿苏被猛地一捉手腕，她那呆呆木木的性格自然吓了好大一跳，本能地后退一步，企图抽出自己的手腕。可那姑娘手下力气倒是不小，虽微微喘气一副狼狈样，却将阿苏的手腕捉得死死的，怕她挣脱逃跑了去。那姑娘匀了匀气，又道：“我绝不是图谋不轨，姑娘你且信我，这当真是人命的事，你若帮这一回日后三夏必当报答！”
阿苏哪里能分辨出这姑娘话中真假，她只心里念着要快些回去交差，这一次却决不能差错。那姑娘又捉得她手疼，想到自己手里还有买完胭脂剩下的银两，却也没问这姑娘够不够，在怀里掏了掏，竟全数都给了她。
那姑娘拿到钱有些惊喜，手下一松便被阿苏挣脱了去，道谢也没来得及，只见阿苏忙里忙慌抱着胭脂盒子只一个劲头地往前赶，连唤几声却也没见她回头。
阿苏匆匆买了胭脂赶回方府送到方不忧的院里，只见院子里丫鬟们进进出出像是在忙什么大事。阿苏拦了其中一个，请她帮忙给内院的水心通报一声自己买了胭脂送回来，结果水心没出来，却听见内院里头让她进去。阿苏心里是有些怕的，她不清楚自己可不可以应付内院的主人，但唤了她进去她却也不敢不进。所以踌躇着也还是抱着胭脂进了。
方不忧起床已经很久，坐在铜镜前头折腾了好一番功夫，此时已挂得有些疲乏在脸上。见阿苏进来，拿眼扫了一扫，见这丫头有些眼熟。她从铜镜前站了起来，走到阿苏跪着前面的木桌前坐下，近些看了，确定是眼熟。“是你去给我买的胭脂？我倒的确觉得你眼熟，是我院子里管外头杂事的？”
阿苏埋着头，乖乖地应道：“奴婢是管外围院子洒扫的，今日是水心姐姐吩咐了我去给姑娘买的胭脂。”阿苏的木讷脑子是翻不出花的，她只能一五一十的讲，却又拿不准自己该不该讲。她总对自己持怀疑态度的。方不忧见那丫鬟小小软软的一个，缩在地上，头埋在胸前几乎快要一整个地抱团起来，声音小小地从她身上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几乎不能听清。却不像在宴席上唐突哥哥的那样子了。
方不忧没想再吓她，却还是忍不住逗一逗，道：“你这样小的蚊子叫声让我怎么听清楚？原是管外围洒扫的，在外院的就这样子连回话却也不会了？”阿苏听了，木木地只得提高声响再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说完，头顶上方不忧却笑了起来。方不忧被阿苏逗得乐了，方才脸上还挂有的疲惫烟消云散，她的发髻里插着的一只珠宝钗子也跟着她的笑来回摇摆，清脆地发出当啷声，和她的笑声混在了一起。阿苏不解她在笑什么，怯怯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了方不忧笑意盈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