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虎头茉莉

阿苏注意到方不忧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她眼下有两条细细长长的的卧蚕轻轻向上推着，将她的眼睛形状从极规整的圆形挤成新月的弯弯形状。茂密的睫毛在眼睛周围环绕一圈，使她的眼睛在任何神色之下都是柔情脉脉的水影汪汪的样子，她樱桃色的嘴唇薄薄小小地印在她雪白的脸上，像极了酥饼上的红点。阿苏微微愣着神，方不忧却当是自己吓坏了她，忙道：“好了好了，不过是打趣你，怎么胆子这样小，你这模样却怎么独自个儿守得了夜。你这样子倒是让人觉得我是多么可怖的人来了。”方不忧示意让阿苏从地上起来。
阿苏连忙站起，将手里的装了胭脂和口脂的盒子摆到方不忧面前的桌上，她摆得端端正正，摆好便退到一旁温顺地低头站着，她没说话也不知说什么话，她能想到的最周全的礼节就是沉默。
方不忧打开阿苏递上的盒子看了看，又将那盒子合了起来。她抬起好看的眼睛看向阿苏，眼睛在她的卧蚕上弯弯地压下来，眼睫使她的眼睛神色浓密得好像阿苏见过的最深最深的潭水，方不忧道：“嗯，差事倒是办得合理有模样的。”她轻轻拿起手托在自己的下巴处，发窝里插着的朱钗叮铃铃地响。
这时从院子外头进来了两个小丫鬟，手里小心翼翼地抬着一株花开正盛的虎头茉莉。两个搬花的丫头将花搬到方不忧面前放下，那虎头茉莉的花朵硕大，随着被放下的动作抖了抖，那花沉得几乎要被抖落到地上。方不忧见了站起身来，微蹙着眉头走到那株虎头茉莉前，道：“这花怎么还是看来无精打采的样子，让你们用心点照看着却照看到哪里去了？”两个搬花的小丫鬟听了丝毫不敢言语，两人都扭捏着，半天没有做声。方不忧面色略显露出不悦，又再问道：“怎么不回话？可到底精心照料了没有？明明日日都有人督促着你们的，可怎么这花的模样却还是这样恹恹儿的？”
两个丫鬟低着头偷偷相视了一眼，便刷地一齐跪下了。总算，看起来像是更年长些的那个丫头回话道：“回姑娘的话，确实精心照料了。每日吩咐的浇水，松土，施肥样样没落下，咱们的主管妈妈因怕这虎头茉莉淋了秋雨还特地吩咐我们日日将它放在花房里头好好照看，真是一点风吹雨打都没受！可......这虎头茉莉还是......”，那丫头说到这里不敢往下说，偷偷抬起眼来探方不忧的脸色。
方不忧叹了口气，心里着急却也不好过多责备。她们两个也不过只是照吩咐办事的小丫头，却哪里有追责她们的道理呢？只是今日便是哥哥和五皇子约好谈书的日子，若是要再等下次，那时这虎头茉莉的花期也早就过了......
方不忧一筹莫展，扶着桌子又坐了回去。她葱白般的手指头抵在她眉头的皱起处，她想着，如果献不了这虎头茉莉，今日自己的早起，又大费周折让人去买的星子黛和梨花口脂都有什么用呢。白费了，一切都是白费了罢。不过本来也是自己自作多情的，浪费了也没什么可惜，只是心里头还是惆怅，惆怅没了正经说上一句话的机会。
阿苏缩在远处，她看到方不忧的脑袋在她雪白的手腕上耷拉着，毫无生气，她乌木般秀发的窝窝里插着的那支朱钗也耷拉着，跟着了无生气了去。其实她了解花，甚至可以说了解一切的花，就像她了解自己一样，所以她万分清楚地知道怎么能让那株沉甸甸的虎头茉莉昂然起来，但是她拿不准，她不知晓自己此刻是否该告诉方不忧自己对花的了解，小芋并不在她身旁，她有些畏惧做出任何决定。
方不忧耷拉着脑袋又叹了一声，阿苏瞧着她愁苦心下里头突然也跟着愁苦起来，突然，她心里头下好了决定，她向前迈了一步，竟俨然生出一副大义赴死的表情来。她的声音稳健，道：“姑娘，这虎头茉莉是因为太多水、太多肥又少阳光，所以才这样子病恹恹的。”
方不忧闻声抬起头来，盯着站得离自己比刚才更近了一些的阿苏，微微疑惑，道：“你懂得养花？”面前的这个木讷丫头脸上出现有些滑稽的表情，那表情，她仿佛认为自己是一个英勇的战士。方不忧心里头觉得好笑，她扬了扬下巴，又道：“你倒信心满满，不过这虎头茉莉可是极娇贵的花，你要小心细致的说，若害了我的花，我可是会生气。”
阿苏顿了顿，像是偷摸着咽了一口唾沫，随后声音低了些，但仍然说道：“虎头茉莉娇贵，本来日日浇水施肥是对的，只是现在东里已经暮秋，到了最后花期的时节，也再用不着浇水施肥那么频繁了。积水和过厚的肥都会让花朵病病恹恹的，何况花房的姐姐们还日日将它关起来不给充足的太阳晒，所以......”阿苏又顿了一顿，看了看方不忧的脸，那张粉扑扑的小脸上没有不悦，于是她在那株虎头茉莉前跪了下来，取下她头上唯一的一柄木钗子，开始给虎头茉莉松起土。
方不忧坐在那里看她动作细致地给那株虎头茉莉松土，像是照顾着一个孩童。松了一会儿土，却又见她伏在花盆上仔细看了一阵，也不知看的是什么，只看了一小会儿后便又趴到花朵旁将脸凑了过去，她那样子，倒像是在和那虎头茉莉窃窃私语一般。
方不忧有些新鲜，问道：“你这是在同花说话么？你倒还懂得这些？”
阿苏没回话，只是专心将脸贴在那花朵上，贴了一会儿她便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处的灰，将她刚用来松过土的木钗子在衣袖上擦了几擦，竟就直直插回自己的头发里去了。
方不忧并没注意到阿苏的不回话，她此刻的眼睛全停在那株虎头茉莉上，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那虎头茉莉渐渐有了生气，叶子翠绿地充盈起来，花瓣也不再死沉，还能隐隐闻到空气里头淡淡弥漫的茉莉香气。她大喜，忙站起身来凑到花前，这花的确不再病恹恹了。
“你却怎么办到的?”方不忧惊喜着转头询问站着的阿苏，阿苏扯了扯嘴角，笑得却有几分憨气，但仍然没回话，她脑袋上插着的木钗子上还沾有些泥水，泥点子落在她的头发上，显出几分的滑稽。
阿苏看到方不忧一下子便笑得灿烂起来，她好看的眼睛弯得更甚，嘴角两旁的梨涡深深陷了下去，她的眼下甚至笑出了两个好看的肉窝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