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了许久，在我胆战心惊的做好随时被他捏死的准备时，他掐住我命门的手指却突然松开。
他抱着我，飞身跃起上了屋顶，一轮巨大的圆月尽收眼底。他不再收敛他浑身的妖气，映着月光全然释放，鬼火般淡绿色的妖气与皎白的月华交织在一起，围绕在我们周身，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妖术的蛊惑，我尽丝毫没有觉得反感。
“小鬼，你生的乖巧，性子却鲁莽。今日你不知我底细就贸然出手，所幸遇到的是我，若是心有邪念的妖族，如今你恐怕已是亡魂。”他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笑却未达眼底。
听他这番话，我才松了口气。
我也懒得搭理他的鬼话，可小命在他手里捏着呢，既然他说不为难我，那我当然也不会主动找死。于是我嘿嘿一笑，“人妖哥哥说的是，以后我定要改改性子，绝不会再这般莽撞了。”
他抬起手将我散乱的头发尽数拨至耳后，柔声道：“既然小鬼喊我一声哥哥，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而来？那我便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可好？”
拂衣坐下，那华丽的长袍迎风吹起，他将我放在他的腿上，朱唇轻启缓缓道：“五十年前，我和我的族人被仇人追杀，落入他们设下的陷阱，一并被捉了去。将我们关进困妖笼，取走了我们妖族的内丹拿去炼化，欲提升修为……”
我原本不想听他这废话连篇的话本故事，打算着只要能保住小命，拖他一会儿找个借口就离开。可不知不觉他的话语飘进了我的耳中，取妖丹炼化？听到这里我浑身不由一颤，“这……这也太狠了吧？什么人会对妖族下如此狠手？”
其实上一世我也杀过为非作歹的妖，毕竟咱们仙门与妖族几千年来都势同水火，所谓正邪不两立。岱山对付妖族基本上都是斩妖决一出，手起剑落，送他下去见阎王而已。这活取妖丹……还用来炼化提升自己的修为……
想想都觉得残忍无比。
妖丹对于妖族来说非比寻常，可以说是他们毕生修炼的结晶。寻常的妖若是没有了妖丹，他们的修为几乎尽失，甚至难以维持人形。妖与人的修炼是不同的，人死了只要生前未犯大恶，死后轮回转世投胎便可继续为人；妖失去了妖丹，等于失去了做人的机会，死后轮回重新入畜生道，这简直比杀了他们还残忍数倍。
更不要说拿妖丹炼化。
我心底的最深处泛出那么一点点的……类似同情的感觉……
人妖双眼望着月亮，黯然一笑，没回答我的问题，继续讲道：“我仗着自己千年的修为，趁无人看管之际，逃了出来。这次逃命用尽了我全部的精力，遁形到对面那森林里，最终的下场是被打回了原形。”
他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我跟着他的讲述听得入了神，“人妖哥哥，你的原形是什么？”我不由插话道。
这次的问题倒没有被忽视，他转眼看我，凤眸里波光荡漾，“小鬼，我的原身是狐。”
“啊—难怪！”我咂着嘴上下打量着他，“自古狐族是最美的，难怪你生的这样好看。”
他看上去对我的称赞很受用，抿唇低笑了声，接着道：“就在我奄奄一息，要咽气之时，被一个年轻人所救。他见我可怜，将我抱回了家，每日悉心照料，整整三个月，我才捡回了一条命。”
我恍然大悟，救他的便是一年前死了的老鳏夫了。
“所以，你是来找老鳏夫报恩？”
他笑着，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子，“小鬼，聪明。”
我拨开他的手，嫌弃道：“人的寿命短短几十年，要报恩你来的也太迟啦。”
他叹息，“是啊……来晚了。我失了妖丹，花了五十年才恢复到这种程度，想报恩，恩人已去。”
我看着他，心里琢磨着，如果他讲的是真的，那他倒还算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妖。只是究竟是什么人这般残忍胆大，捉捕妖族炼丹？
我打算再问问他，他却突然拿手指封住了我的嘴，“有人来了。”他小声道。
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从村路上传来，人妖瞬间化作了一股淡绿色的妖气，很快消失了干净。
“小鬼，我走了。下次见面时不许再瞎叫，记住，我叫甫尘。”
甫尘……这名字听着不像是人妖该用的名字吧，不是应该叫海棠、桃花之类的吗？
村路上的来人似乎听到这院里有动静，停了脚步，站在了院门口朝里打量。我坐在房顶，视野开阔，倒是看清了来人——是我爹。
准是我爹娘见我跑出家门许久未归，心里着急，才特意出来寻我了。看着他小心翼翼站在门外那副担心的样子，我心里有些内疚。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上一世我没爹没娘，自是不懂父母爱自己的子女能爱到何种程度，但这一世有了爹娘，我也为人子女，倒是感触良多。
比如我这些年修炼，身子还未长成，虽暂时不能避五谷，却也一直保持过午不食。娘总担心我的身体受不住，怕我饿着，到了晚饭时，她便会端一碗我爱吃的面，或下一碗小馄饨，站在房檐下笑吟吟地看着我。只要我睁眼看她，她就把那碗好吃的给我看看，然后说：“丫头，下来吃点，咱练功也不差这口吃的。别饿坏了……”
我与她解释了很多遍，我不会饿，可她仍是不依不饶地坚持让我吃晚饭。最终实在磨不过她，午饭后就换一个她看不到我的高处练功，这事才算完。
还有爹，成天嚷着不许我修炼，其实他的心思我怎会不懂？他是怕我以后离开他们而已……我在他们心里，是独生的女儿，自是比什么都金贵，只是我却注定不能陪他们一辈子了。
我还有师父，还有岱山，还有那些同门。我在岱山生活了足足二百年，那份思念如同梦魇般每日啃噬着我，每每梦到原来在岱山生活的日子，我在梦里都会哭醒。
所以，我定是要对不住这一世的爹娘了。想到这里，我鼻头有些发酸。
留在这里的这些日子，该好好的陪着他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