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难以捉摸的人类

梨花幻境祭祀的神殿前，淮南站在一边，不知道鸦咸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个地方。
看到鸦咸回来，大殿内当日那三个火架旁起舞祭祀的人迎了出来，在鸦咸面前弯腰叩拜。鸦咸抬了抬手，那三人变成乌鸦的模样，展翅而去。
跟着鸦咸进入殿内，神殿里，依旧香火缭绕，红烛氤氲。
鸦咸看着四面的墙壁，弯腰做了个鞠躬的姿势，起身道：“你可知这神殿里日夜香火，供奉的究竟是谁？”
淮南看向四周壁画，小心道：“是这壁画上的所有植被草木和生灵吗？”
鸦咸点头：“你倒明白。当年我们一族，本是大黑山森林里普通的族群，因为所过之处，长有人类居住，看到他们困难时，便也多施援手。如此时间一久，便被村寨的人奉为灵鸟，修建了许多小祠，以供我族类休息。再后来慢慢演变成一种信仰，起了神殿，日夜香火供奉。”
“即受人类香火，便也不可落了神格，凡有所求，只要不违背天道，我们族人皆愿相助。就这样过了数百年，直到一次异常的旱灾席卷而来，信仰的没落，旱灾的影响，山下的人类一个一个死去，作为首领，我曾想，愿以我之血为祭，换一日大雨磅礴也好。可始终不能如愿，我便嘱托族人，出走深山，寻找可解旱灾的方法。”
“我飞过高山长河，飞过森林雪原，飞过人类聚集的城市，终于在一处高山上求得了缓解旱灾的方法，可等我回到大黑山时，这里早已经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山里居住的人类，上山的草木生灵，无一幸免。”
“在我悲痛欲绝中，却愕然发现，我的族人，山里的那些生灵，并非死于火灾，而是一场饥饿中的屠杀。在我去千山万水寻找化解旱灾的方法时，山下的人，早已因为饥饿和死亡，忘记了曾经虔诚祭拜的信仰，转而亲手屠杀，果进了饥肠辘辘的腹中。”
淮南抬头看着他，轻轻道：“所以，您为了让他们偿还罪孽，便用魂铃铸造了这个结界，困住他们的魂魄千年，用一千年的香火来偿还对于所有草木生灵的罪恶？”
鸦咸摇头，“我曾不懂人类，哪怕受了人类几百年的香火，也没看懂人类，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但我知道，这般大火中枉死，是渡不了忘川，过不去奈何。所以，这个结界不仅是赎罪，还是一种净化，千年之后，结界会自动破裂，到时候，困在里面的所有人类和草木生灵，都会得到他们的圆满，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淮南觉得有些伤感，“那您会去哪儿呢？”
“我？”鸦咸轻轻笑了笑，话语中似乎有些苦涩：“魂铃只能招回散落于荒野间的枉死之魂，这个结界，是我用几千年的修行和那几百年受人类香火祭拜所得来的神力，抽取我的魂魄铸成的结界。结界生，我便生，结界灭，我便会跟着一起魂飞湮灭。”
淮南惊讶听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复，轻轻道：“鸦咸大人。”话没说完，神殿屋顶上，突然两个黑色影子翻身而下，向着鸦咸抓去。
鸦咸提起淮南冷冷一退，“在我这结界里，尔等也敢放肆。”手中长棍扫过，将它们打出神殿，就在它们起身正要跃回时，鸦咸抬手扫过，便像引了一层屏障一般，将它们困在殿外。
“我即便已经堕了神格，也不是这等小妖可以对付的了。”鸦咸说着，转身看向大殿，又弯腰拜了三拜，轻轻道：“一千年了，该结束了。”
手中长棍向着地面重重打下，棍上的魂铃翻飞而起，突然间，地面裂开，墙上的壁画开始慢慢脱落，四周的一切都在坍塌。
淮南惊讶的喊了声鸦咸大人，鸦咸慢慢转身，在一片坍塌中走出神殿，站在殿门前，看着远处山下的村落，里面有数不清的哭泣哀嚎之声，一点点的萤火，村落中慢慢升起。
“当年铸完此界，我便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样子，只能以乌鸦的形状离开。在刚开始的百年里，我去过许多人类聚集的地方，甚至追逐干旱和大火，寻找这样的灾难里，他们都会是怎样的选择。可看到了太多的失望和痛苦，最后找了个洞穴，在那里沉睡过去。”
“直到近一百年时，才突然醒来，或许结界接近尾声的缘故，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便只剩下这一百年了，不知道去哪里，便随意的走着，直到在那古城墙的墙根下，遇到了那个就要饿死的孩子。”
鸦咸说着，慢慢道：“既然你见过她，后面的故事便也应该知道。古城墙下的分别后，我又变得漫无目地，直到飞跃浮山驿的上空时，被人类的弹弓打中，坠落在了人类的庭院里，被当初的那个孩子所救，我在那里生活了五年，看她从十六岁笨拙的小孩儿一样，长成了被人类称之为可以结亲的大姑娘。”
“妖类从来都不会记取时间，因为时间或许打个盹，便已几百年过去。可我记住了她的唠叨，她说她今年十六岁，说她今年十七岁，说她今年十八岁……说她今年二十一岁了，在我看来毫无意义，但我记住了她的乐观开朗，高兴时会拿着扫帚在那院子里跳舞，也记住了她的恐惧悲伤，被人欺负时，便只会躲在被窝里哭。”
“人啊……”鸦咸说着沉沉一叹，“我始终不明白她的这些喜怒悲伤，快乐和怨恨。为什么几百年的信仰，会最终吃进肚子里，为什么被人欺负了，不去还手，而是躲起来悄悄哭，哭完改天还能成为朋友。”
“真是难以捉摸的人类啊。”鸦咸一叹，“走吧，该结束了……”
远处村寨里，点点的萤火越聚越多，如长河般蜿蜒到看不见的天边，那都是结界里死去之人的魂魄化成的萤火。
淮南抬头：“我们去找池奶奶吗？”
鸦咸点头，看向远处的萤火，“走吧，随我一起，去你们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