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扇门的距离

一路上隔了这么久，终于看到母亲脸上有所缓和，不再为刚刚的种种烦闷，但是仍旧没有笑容。一路上的奔波，让父亲母亲看起来疲惫了很多，眼角皮肤的皱纹上嵌上了初入城镇的寒凉。车站的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的，你丢了行李包裹，急慌慌地到处转，看着身边经过的人都是同一种表情，心中的冷漠与孤寂在这种场合愈发明显。
久经路途的人，脸上多蒙上了一层肃穆的面纱。如今周围的人视线大多数停留在了脚下的路，只有怀里抱的孩子流露出对周遭环境的好奇。
我笑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站在我身后，叔叔的目光一直游离在我身上，我虽然感受得到，却没有躲闪，自顾自地看着父亲母亲的方向笑着。
我，终于能够为父亲母亲做了一件事情，即便是在他们两个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说实话，我挺骄傲的。
看着母亲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两张票，我一路尾随着他们走到售票大厅门口，看着父亲肩上扛着的背包已经高出了他的头顶许多，左手伸手拖着母亲背上的行李，右手拎着几个小坛子路菜，沉重地拖着脚上已经磨损鞋底纹路的旅游鞋，一步一步地朝着候车大厅门口检票处走去。我很想上前帮忙，作了一番心理斗争后忍住了冲动的步伐，但我实在是不敢挑战父亲母亲底线。
按母亲的性格，一定又是劈头盖脸一顿大骂，耽误影响了他们的火车行程不说，我今天偷偷溜出学校的事情露馅了，今后就会更加严加管教，失去自由身了。即使母亲不在身边，也总会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到了检票处，远远地望着他们两个人放下肩扛手提的行李，把火车票给了登记人员。为了避免队伍滞留，父亲母亲没有停下来背起行李，直接接过了检票人员递来的车票，把身后放一旁的行李，缓慢地拖进了安检地带，直到他们两个人均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没有票的我，只能站在那扇“只出不进”的扇形门外侧过头往里张望，可惜的是，人潮的涌动让我失去了父亲母亲身影的定位。靠在一边，心里说不出道不明的失落。仅仅是一扇门的距离，从此隔开了两代人的生活。
我能做的，大概只有这些了吧。那时候，我能送行距离的极限，应该是眼前这道“只出不进”的扇形门了吧！但对于我来说，这已是极大的满足。
叔叔一直跟着我身后，没有多说什么，却也是形影不离，不远不近地跟在我的后面。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在这人来人往的车站迷路了。另外，现在，已经是接近黄昏了。
我低着头，如释重负地往车站外走去。
“等一等，等一等！”叔叔朝我喊着，一路走到我面前，“现在这么晚了，你自己该怎么回家？”
我微微一笑，平静地回答：“我自己认识回家的路，我自己能回去的。”
叔叔一脸不相信、不情愿的表情，继续追问道：“现在太阳都快要落山了，你自己一个人确定能够回家吗？”
“来的时候我就是自己跟着父亲母亲一起来的，回去的路我自己也认得。应该没关系的。”我回话表现出来的自信让叔叔相信了几分。
“你家在哪里？远不远的，是不是在附近？你自己一个人多久能到家，路上安不安全？”一连串的问题抛给我，脑子一下子蒙了。
“叔叔，问题你一个个问，我一下子记不住那么多问题。我也不知道先回答你哪个问题。”我顺势挠了挠头发，一脸镇定。
叔叔站在我面前，收了收刚刚的大嗓门儿，慢慢问着：“你家住在哪里？”
“我的家，我的家，就住在，住在……”犹犹豫豫，我不愿意说出来。
“你自己家都不知道在哪里了吗？还是你不愿意说出来。”叔叔盯着我的眼睛，正经其是的态度。
“自己家怎么会不知道！我家就住山那边的琅琊自然村。”一着急，嘴巴没管牢，全部秃噜出去了。
“你说什么！你家在琅琊自然村。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还是瞎说的。”叔叔双手抓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身体转过来面向他。“回答我，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说谎话可不是好学生。”
我震惊于叔叔激烈的反应，有点害怕地点点头，“我家就住在琅琊自然村。”
“那离这里，可是隔了一座山，那你来火车站花了多久时间啊。”叔叔震惊的同时，仍旧有些不愿意相信。
“是真的！我从家那边走过来，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是走了好久好久，好几次我都走不动了，蹲坐在路边休息会继续走，就……就走到这里了。”我听着叔叔的疑惑，低下了头。
“叔叔该说你什么好啊，这么远的路，你一个毛没长齐的孩子，就这么一路走过来了，那还是山路啊——”叔叔拖着尾音，似乎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我只是，只是想送一下我爸爸妈妈。平时都是他们送我的，我也想送送他们两个人。”我嘟囔着说着话，生怕提高了声音引来周围人的围观。
“哎！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回去，天都快黑了。”
“其实，我自己一个人能回去的。”
“说什么傻话，你一个孩子走这么远的夜路，多不安全。”没办法，叔叔暂时没有想到解决方法，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我看着叔叔急得跳脚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咬着手指忍住笑意。
“家里还有什么人，估计他们等不到你回家，也该着急了。”叔叔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一石惊起千层浪，我突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里突然紧张起来。
“家里，爷爷奶奶还等着我回家，我要赶紧回去了。”说着话，我便想挣脱叔叔的钳制，转身往车站外跑去。
“你等会！别着急走！”叔叔一把抓着我的手臂，用力拉了回来，我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倒向了他的方向。
“好疼啊！”我没顾得上看叔叔一眼，双手搓热了揉揉手臂抓过得地方，隔着衣服仍旧能够感觉到清楚的疼痛感。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跟我一起去附近的派出所，让值班民警带你回家，我才放心！”叔叔说话的口吻不容置疑，语气中带着一股命令式的气场。
“嗯——好，我跟你去，我的名字叫颜星。”说话轻飘飘的，有一种犯了大错的感觉挥之不去。
“你现在这里等着，我去售票大厅说明一下情况，到时候在带你去附近的派出所。”说完话，我迟疑了一会儿，没跟上他的思路。
“听到没有，不要乱走，就待在原地一步都不要离开，谁来搭话都不要理他们，安心等着！”
“我知道了，我会的。”
我不敢违背眼前这个穿着军装的人的命令，双手握着垂在胸前，跟在他的身后蹑手蹑脚地走着。
“孩子，你胆子真的很大啊。即使是跟着你父母过来的，可也是一个人走了这么远，路上就不会害怕吗？”
我不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