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献纸

剑南道阆中郡，嘉陵江上。
碧绿的嘉陵江水清澈透底，能倒影出江上和江岸景物。江水不时“哗啦哗啦”地拍打岸边的沙，阳光洒在江上，微风拂过江面，江水泛起粼粼的波纹，熠熠闪光。
远处，一艘官驿船从江中间慢慢的划过，犹如一条大鱼在水中游动。一位老者站立船头，头戴蓝色幞头纱帽，身上穿着深褐色圆领袍衫，身材有些富态，眉毛胡子一片花白，双目却炯炯有神，看上去在欣赏嘉陵江的美景，又似乎在凝思一件重要的事情。
一艘小船出现在江面，快速逼近了老者所在的驿船。
两船交汇之时，小船仓内钻出个翩翩少年，皮肤白皙，身量娇小，一双晶亮的眸子顾盼有神。她跃到船头，向驿船上喊道：“后辈李霖求见吴翁！”
驿船上的老者微微一愣，轻捋胡须，自己在此赏景之事，极为低调隐秘，竟有人知晓了！想必又是求画之人，他正要示意一边的驿吏拒绝。
小船仓里又走出一白衣男子，有着一双深沉的眼睛，体型高挑秀雅，整个人显得悠然自若、清新俊逸，正是李霖本人。之前那个俊美少年便是赵暖女扮男装。
李霖向前几步对着老者，遥遥施了一礼，口中问出一句：“嘉陵江山水三百里风光不限，不知已有多少风景入了吴翁之心。”
老者脸色微变，给驿吏使了个眼色。
驿吏会意，上前请李霖、赵暖二人上了驿船。
船舱内，李霖与老者相对而坐，赵暖站在李霖身后。
老者上下细细打量着李霖，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你是何人?知道老夫是谁？”
李霖双手胸前相握：“当今圣人的内教博士、宁王友吴道子大师，世间谁人不知！无知后辈李霖，受夹江县凌云纸坊主人之托，前来献纸！”
李霖将身后背包解下，取出一番凌云纸，置于吴道子面前。
吴道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看也不看那纸，腾的站起身来，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老夫区区一个画师，俸禄虽然不高，画纸还是买的起的！你走吧！”
李霖看吴道子将自己误认为巴结他的不良黑商，温和笑道：“吴翁且慢，请看此物。”
他从背包又取出一副装帧好的卷轴，轻轻一抖。
吴道子余光一扫，目光一凝，竟是是一首楷书书写的七言诗，他不自觉脱口念了出来。
“嘉陵江色何所似，石黛碧玉相因依。正怜日破浪花出，更复春从沙际归。巴童荡桨欹侧过，水鸡衔鱼来去飞。阆中胜事可肠断，阆州城南天下稀。”
李霖微微一笑，这是杜甫晚年游阆中郡嘉陵江一段的诗作。他特意用后世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的赵体正楷，书写在了凌云纸上。赵孟頫的楷书姿态朗逸、形态优美，素有“字中之画”的美称。自己对画画一窍不通，只好在这“字中之画”上下功夫。
吴道子喃喃自语道：“诗作为上上乘！字嘛，这种字体我倒是第一次看见，非虞永兴（虞世南）、欧阳询之风，看落款姓名，是你写的？”
李霖谦和点头，“字的确是晚辈所写。”
吴道子又细看了看，摇了摇头，“嗯——，你这字还没学到家，只得其形，未得其神啊！不过这幅字也不失为一幅佳作。”
李霖暗叹吴道子不亏是书画大家，前世，他临摹赵孟頫的楷书时日尚短，别说神了，形其实也就像个七八分而已。
他连忙说道：“晚辈天资有限，笔力尚浅，若不是有这凌云纸衬托，只怕这幅字尚且达不到这个效果。”
吴道子将注意力转向纸面，伸出手指在空白处轻轻捻过，“洁白细腻，墨韵变化层次丰富，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纸。这纸是你们纸坊造的？”说着吴道子竟然坐了下来。
李霖将那幅字暂且收起，颔首说道：“夹江凌云书坊愿以凌云纸助吴翁画出《嘉陵江山水三百里图》，献于当今圣人！”
吴道子目光闪烁，圣人派自己来嘉陵江画江山水一事，只有圣人亲近那么几个人知道，这年轻人是哪个人派来的呢？他轻哼一声，沉声说道：“实不相瞒，老夫明日便要回启程回长安了，这几个月，老夫可是一张粉本（写生草稿）都没画啊！”
“吴翁无粉本，山水记在心。”
吴道子身子一僵，三百里嘉陵江山水，风景万千，若简单的表面罗列一番，太过平淡，只有把握住嘉陵江一山一水、一丘一壑引人入胜的境界，把这一带的山川壮丽优美与自然特色作了高度的概括，才能嘉陵江三百里的旖旎风光跃然纸上。所以这些时日，他不断地看景，思景，江山水的精髓已尽记心中。这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竟能看出了自己的想法。怎能不让他吃惊。
吴道子沉吟片刻，终于将手覆在矮几上那一番凌云纸上面......
...
江岸边，李霖望着远去的驿船，久久不能回视。
身边的赵暖好奇的问道：“阿霖，那个吴道子先生就是你给咱们凌云纸，找的那个叫什么人？”
“代言人！”
赵暖轻拍额头，“对，代言人。他真的会用咱们的纸给皇帝画画吗？”
李霖沉默未语。他记得，史书里记载吴道子回长安后，是将《嘉陵江山水三百里图》画在了大明宫殿内的墙壁上。如今，吴道子会怎么做呢？他也有些吃不准。他只知道一个画者若想把最完美的作品展现给世人，相得益彰的画纸是必不可少的。
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江面泛起金光闪闪，像是给幽静的嘉陵江缀上了无数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