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北京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卧室里考虑相框应该挂在哪个位置合适的时候，客厅里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大概是关门的声音。随即，孙姨的声音响起来，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懿贞，你说说，你说说，余彦交往的那个姑娘，像一个正经人吗？”
“是余彦带回家来的那个吗？我今天还在电梯里碰见了呢，叫……叫……哎呀，我不知道怎么念。”妈妈说。
“叫什么三迪，你说好好的中文名字不叫，非得让别人叫自己英文名。反正那个姑娘，我看不顺眼。”
“余彦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一个女朋友了。”
“可是为什么就找个这样的人呢？懿贞，我跟你说，”孙姨略微压低了声音，可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余彦就是喜欢你家莫愁，不好意思说，就随便找个姑娘来气我呢。那天在酒桌上我没好意思再说，但是我是真的想让莫愁，当我家的媳妇。”
妈妈用更小的音量，说了句什么我听不太清楚，之后她们俩的对话就一直用这样的音量保持着，我什么都听不到。大概妈妈提醒了孙姨我还在家里，她们就没好意思继续那么大声地聊天了吧。
不听就不听吧，父母的猜测怎么会代表孩子的心思。自从那天和孙姨一家人一起吃饭后，我就告诉自己，余彦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表示，我才不要为了别人的闲言碎语而烦心呢。
这样想着，我似乎是很潇洒地把刚才听见的话抛在了脑后，拿着相框，利落地挂在了刚刚挑选半天才决定好的一个位置。正当我爬下椅子来的时候，手机响起来了。
我跳下椅子，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是程鸥打来的。她在电话那头竟格外平静地和我说，“莫愁，我明天要去北京了。”
“怎么了？”我一边把椅子恢复到原位，一边好奇地问道。
“高粤鸣联系我了。他为我买好机票，订好房间，让我去北京参加比赛，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好。所以，你现在来陪我吃餐饭好吗？我想见你。”
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挂了电话我就拉开卧室门走出去，看见了正在沙发上和妈妈低声耳语的孙姨。昨天在饭桌上的事又在眼前重现，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这样的不知所措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孙姨。我怕她在心里过意不去。
她也看见了我，还没等我主动说话，她倒先开口了，“莫愁，你别往心里去，阿姨总乱说话。”
我笑着摇摇头，“没事。”说着，我便往门边走去，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有的事情说出来总是好的。要是孙姨在心里直打鼓，一直担心我的想法，又不敢跟我说，岂不是更糟糕。所以我很庆幸她能够说出来的。
“你要出去？”妈妈抬起头来问我。
“我去程鸥家。”我已走到了门边，正蹲下来穿着鞋子，大声回答着她。
“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不过晚饭不在家里吃了。”我拿起钥匙，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不知怎么，在刚刚那一瞬间，我心里竟然会因为妈妈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而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我在那一瞬间想到了林伯伯，想到妈妈可能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把林伯伯带回来，就像我在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让嘉榕来做客一样。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我在心里骂了千万遍，我怎么会这么想妈妈？她只是单纯地关心我而已。我赶紧加快脚步往地铁站走去，仿佛这样就可以迅速摆脱掉那些想法，让它们留在身后自生自灭。
到了程鸥家里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她的家不似平时那么整洁，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到处乱七八糟的。衣服像火山喷发后的满地灰烬，摊了一地，地板上的几个行李箱也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
程鸥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绕过地上七零八落的东西，走到沙发前坐下，烦闷地抓了几下头发，说，“感觉我一遇到大事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我以前从来没发现整理行李是这么麻烦的事情。我感觉自己没有好看的衣服，感觉行李箱又太小，感觉有好多东西要带却又不知道是什么。”说完，她抓起旁边的枕头一把盖住自己的脸，往沙发后背倒去。枕头因为太过用力而折出几道凹陷的皱褶，好像也在陪着她闷闷不乐一般。她沉闷含糊的声音从那密不透风的棉絮下接连不断地传出来，“好烦好烦好烦……”
我坐到她边上，把枕头取下放在一边，“慢慢来，我可以帮你啊。”
她撅着嘴看着我，“你说，万一别人发现我是内定的，怎么办？”
“那就用你的实力说话。你本来唱得就很好，虽然我不知道其他选手怎么样，但是我觉得你拿冠军没什么问题。”
她双手环绕着我，一下子靠在我身上，我差点倒在沙发上。
“好了。”我把她扶起来，“你今天请我来喝西北风啊？”
“嘿嘿。”她咧开嘴笑起来，“我待会儿带你出去吃。”
“那我们先把东西整好，再出去吧？”
她点点头。
我帮着她，收拾行李，打扫了房间，还跟她说了我和嘉榕去大兴安岭玩的事情，给她看了在大兴安岭拍的照片，她也认真地听着我讲，时不时故作夸张地嘲笑我，还开玩笑说，“你们怎么还没确定？要是电视剧有这么拖拉，我果断吐槽那个编剧。”听见这句话，我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头。
一个下午就这样匆忙而欢快地过去。
傍晚的时候，一切都收拾完毕。拉好拉链的几个行李箱立在客厅里。原本跟刚打完仗一样的房间，恢复了从前的干净与整洁。
我和程鸥在一家自助餐厅里吃了晚饭。我们一如既往聊得非常愉快。可是我心里还是有点别扭，我不敢想象她当了歌手以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自己能否随时随地就见到她。
我这才发现，虽然我和她认识时间不长，但是不知不觉间，我已如此需要她了。
她和我晚上都喝了一点酒，但是我们并没有醉。在的士里的时候，她靠在我肩膀上，安静地闭着眼睛。车里唯有收音机在放着歌。
“如雾起，暗暗盖掩身边你。像雾里，面前幻化不定。无法记起，以往那刻你怎闯进我心里。还是爱着你曾话爱着你，你永在我心。”
直到副歌，我才记起这是《雾之恋》。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想要的。”她突然开口说话，我低头看她，她还是闭着眼睛。
“可能一个巨大的改变来临前，人总是会心慌，不论这个改变是好是坏。不过我相信，当你习惯了以后，一切都会好的。就算自己不想要，但是也会发现，不论哪一种生活，现在的还是从前的，都过得去，都还可以。”我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
我感觉到肩膀上有一丝温热。
她一定闭着眼睛在哭。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她，只是默默地抱紧了她。
车里又沉默下来，收音机依旧在这样的沉默里，放着歌。
“每次我望真你，每次我望真你，你那眼光中也都带泪。”
“每次我望真你，每次我望真你，你那眼中都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