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棋在出门前终于完成了故事大纲。答应了对方一个月交稿，还是拖了一个星期。元棋想给制片人佑佑发微信道歉，却觉得自己的理由难以启齿，编辑好的文字又删除了。
元棋是一名编剧，但五年没有播出作品了。五年，很容易被人遗忘。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市场上已经逐渐没有了位置。她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制片人抢着请喝咖啡谈合作的热播剧编剧了。五年，影视圈更新迭代，玄幻剧偶像剧盛行的今天，四十岁的她能驾驭的都市情感剧也在被大多播出平台拒绝着。
年轻的时候，熬夜写剧本是家常便饭，跟组改剧本也是拎着箱子就走。可女儿斯斯渐渐大了，生活起居、品性养成、学习习惯，需要她的地方越来越多。这一需要，便是工作和家庭分身乏术。于是她的电脑也鲜少开机，她逐渐成为了全职妈妈。
这次为什么又接了剧本呢？当然是因为钱。近两年，元棋每支出一笔款都会刻意看一看短信上的余额。因为没有收入，所以余额越来越少。老公林翰是电台的主持人，综合电台，收听率不高，上午一档早新闻，下午一档交通播报加音乐，干了几年，月收入刚刚过万。以前元棋的编剧费十分可观，所以在婚姻中经济独立，不需要靠老公养，甚至她承担了家里的开销，而林翰的钱则由他自己随意支配。几年下来，便成了习惯。如今元棋没有收入，靠着以前的稿费在支撑，她也没有跟林翰提过半句。不说的原因是因为钱还够用，以及不想失去了在林翰面前的那份优越感。
元棋关上电脑，给制片人发了一条简短的微信：大纲已发，请查收。骨子里的那份傲气使她最终没有对拖稿说出抱歉两个字。能给对方什么理由呢？精力不够？时间不够？灵感不够？你的困难即便像大山，但有时候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一粒沙而已。希望大纲能让对方满意，那比一句对不起更让人在意。
元棋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习惯性对着镜子再看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突然她看见了一根白头发。这根白头发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她都没有注意。她想拔掉，又突然想起别人说的拔一根长十根，于是找出剪刀，对着镜子找了好久的位置，才终于准确地把那根白发剪掉，还顺带了牺牲了几根周围的黑头发。元棋看着手中的白发，几乎是她头发的长度，白得有些刺眼。她刚想扔，转念又拿了一个小透明袋，装了放进抽屉里。
四十岁了，人生第一根白发，接踵而来的还会是什么，她不敢想象。
元棋终于出门了。今天和闺蜜约好了下午茶。这几位闺蜜和元棋都相识于九年前，她们的孩子刚进幼儿园。亲子活动多了，投缘的家长自然成了朋友。周雅晴的儿子吴浩轩、丁蕊的女儿高羽菲和元棋的女儿林斯咏关系最好，同一个幼儿园，又进了同一所小学，孩子们抱团了，妈妈们也就常聚了。
下午茶是三位妈妈的传统，不定期举行，趁着孩子们在上课，找个地方喝杯咖啡聊聊天打发时间，然后接了各自的娃回家。元棋很喜欢下午茶的时光，甚至常常盼着这一天，如果不是有这样的约定，没有工作没有社交的她几乎都找不到理由出门。
孩子们升六年级了，进了不同的中学，这是开学以来的第一次下午茶。对于女儿斯斯的升学，元棋是非常遗憾的。斯斯的学校是家门口的公立中学—文新中学。刚升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元棋就盯着林翰找人，她的目标是启明中学。民办、重点，四个字足以让元棋向往。林翰能通过电台整合到的资源也不多，好容易拐弯抹角地托人搞定了启明中学的一个名额。可是斯斯却没有收到录取通知，原因是排队上启明的人太多了，名额满了，成绩排名有些落后的斯斯自然没有了机会。好在对方承诺中途只要有名额空出便能转学，让斯斯先进家门口的文新，一边读着一边等待机会。
其实进入文新中学也没有元棋想象的那么糟，斯斯一进入新的集体便很快乐地融入了，每天回来叽叽喳喳地说着新老师新同学的趣闻，元棋心里也想着，要不是因为中考的升学率不高，就在文新待着也挺好。可元棋转念一想，升学率不高已经是一所中学的致命弱点了，还有待着的必要吗？想到幼儿园伙伴都进了理想的中学，就斯斯一个人被落下了，元棋的失落感越发重了。今天的下午茶，应该是逃不开学校这个话题，她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元棋还是有希望进启明中学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今天下午茶的地点是一家网红餐厅，元棋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便知道这里人均不低。果然，她一落座，先她一步到的周雅晴便开始抱怨：“人均四百多的下午茶，也就杜丽娜会挑这种地方。她真是无时不刻要展示自己的实力。”
元棋笑：“环境挺养眼。”
“养眼是养眼，可是肉痛啊。下午茶而已，一杯咖啡一碟甜点就够了。吃什么重要吗？重要的是聊什么。再说了，聚会是常有的事，老这么搞，我是吃不消的。”
周雅晴在花钱方面是精打细算的。她之前在一家百货公司做出纳，儿子三岁的时候遇上裁员，为了孩子总是迟到早退的她成了首批被裁对象。三十多岁求职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多次面试无果后她被迫成为了全职妈妈。老公吴海波在外企工作，每月收入不到二万，一家三口吃饱穿暖是没问题，但凡追求一些质量总是有些缩手缩脚。周雅晴开过淘宝店，生意有些惨淡，后来做了微商，卖一些水果食品，产地发货，中间赚个差价，盈利虽不算太多，但至少生活的重担不会交到老公一个人肩上。
元棋拍拍周雅晴的手：“难得的。下次她再定这么贵的地方，我第一个反对。”
“你反对才有效，我要是反对啊，她一定面带微笑，露出那副吃不起别吃的表情。”周雅晴说起杜丽娜总是带着情绪。
元棋见周雅晴面前的杯子空了，给她续了一杯茶：“这么多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不了解吗？除了有点爱炫耀，对我们不都挺好的。”
“有什么好炫耀的呀？她的今天又不是凭本事挣来的，倒是她凭本事抢来的。”周雅晴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嘲讽。
元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口：“多少年的事了，怎么还提啊？人家孩子都六年级了。”
“拜托，她老公跟前妻的孩子也六年级了，她要不插一脚，开家长会能只有妈妈去吗？”
孩子们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有一个传闻，小一班班的赵熠星和小三班的赵辰阳在父亲那一栏提填的是同一个名字。可是赵熠星的家长会永远只有妈妈参加，而爸爸却是赵辰阳班级的家长会和各种活动包圆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总有知情人会透露出来的，时间长了，这便成了幼儿园人尽皆知的秘密。
做母亲的心特别柔软，尤其看不得孩子受苦受委屈。周雅晴其实根本不熟悉赵熠星，但就因为那个传闻，她对杜丽娜十分反感。几次在班级活动中跟杜丽娜照面，都对杜丽娜的问候给了一个白眼。可偏偏杜丽娜就缠上了元棋，还被元棋带到了她们的聚会中。
元棋自然对杜丽娜的故事也是有耳闻的，她反感故事里的那个杜丽娜，但却架不住生活中杜丽娜的主动讨好。一再邀请她吃饭喝咖啡购物，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只能把她带到了下午茶的聚会中，这一参加，杜丽娜便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刚开始，丁蕊和周雅晴还很抗拒，时间长了，三人的妈妈帮也就默认人数为四人了。
丁蕊背着新款的香奈儿包进了餐厅。一阵风似地坐在了元棋的旁边。
“漫长的暑假总算过去了，孩子们一开学妈妈们的假期要来了！”她抱住元棋，语气夸张，周雅晴笑着拍打着她的肩。
“哎呦，轻点轻点，人家细皮嫩肉的。”丁蕊抓住周雅晴的手，嗔怪着。
周雅晴却注意到了她肩上的包：“又买新包了？”
丁蕊笑得很灿烂：“代购寄来的，出门前刚开箱，你们是第一个欣赏到她的美貌的。”
丁蕊是个有生意头脑的女人，丈夫是公务员，收入不高，从怀着女儿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意识到家庭的开销要翻倍，而她需要挣钱。她开过服装店，虽然实体店渐渐失去了优势，但几年下来她还是攒了一些钱。女儿高羽菲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她孤注一掷，用攒下的钱再借了一些债，拿下了一家进口面包的连锁加盟权，在高档住宅区门口的商业街上开了一家面包房。几年下来，生意越来越好，又在商场里投资开了一家甜品店。元棋和周雅晴是看着她经济实力越来越强大，背的包也越来越好。
丁蕊开服装店的时候，店里进过一款香奈儿的包，是A货。因为实在喜欢，她便给自己留下了。幼儿园第一次家长会，她背着包给自己撑撑门面。元棋不小心把包碰在了地上，满心歉意地捡起包，并仔细检查有没有划痕，倒弄得丁蕊不好意思，赶紧把包接了回去。而此时，丁蕊听到了后面的家长悄声对元棋说：“你不用觉得内疚，她那个包是假的。”当时的丁蕊若能找到一条地缝，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可是元棋却淡淡地说了句：“我不懂品牌，我只担心会不会把别人的东西碰坏了。”丁蕊没好意思回头，但心里对元棋印象极好，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下午茶之约。
可是从那儿之后，丁蕊便有了执念，如果有一天挣钱了，一定要买一个真的香奈儿包，她不要做一个只背得起假包的女人。再后来，钱挣多了，香奈儿也就多了。
丁蕊把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喝了一口水，然后故作神秘：“你们猜我早上去店里巡视遇到谁了？”
元棋和周雅晴同时发问：“谁？”
丁蕊突然往门口张望：“杜丽娜还没来吧？”
周雅晴说：“她哪回不迟到。”突然，她意识到什么：“跟杜丽娜有关？她老公外面有人了？”
元棋瞥了她一眼：“你怎么就不盼着人家好呢。”
周雅晴有些不好意思。
丁蕊把声音压低了一些：“我遇到冉云了。”
“冉云是谁……”话刚出口，周雅晴倒吸了一口气：“杜丽娜的闺蜜，被她撬了老公的那位？”
丁蕊点点头。
元棋也好奇地：“她去你店里买面包？”
“订蛋糕，说是儿子的生日要到了。她先认出的我，问我是不是小三班的家长，她一说她儿子的名字，心里就咯噔一下。要是她知道杜丽娜是我朋友，会不会撕我呀？”
“会砸了你的店。”元棋戏谑。
丁蕊笑：“少来！不过说实话，以前虽然在幼儿园接孩子也碰过面，但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发现她真的气质好好。你说杜丽娜是用什么手段把她比下去的？”
周雅晴瘪瘪嘴：“哪里是她把人家比下去的，是人家被恶心了，自动退出了。”
“我特好奇她老公当初的心态，家里有这么漂亮的老婆，为什么会看上杜丽娜呢？”丁蕊摇摇头，有些不解。
周雅晴笑：“会来事儿呗！男人就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