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李群书倒是马上冷静下来，已然恢复了常态，淡淡地回着话：“好，我知道了。”
那边还在喂喂喂叫着，李群书已经挂了电话。他像是第一次见到高云逸一样，重新认真审视地看了他片刻，才转身对众老板拱拱手：“诸位老板，实在抱歉，刚才谈过的事，出了点意外，我李某人只能厚着这张老脸请各位恕罪了。咱们今天先这样，有情必会后补。”
众人这还不明白吗，纷纷默不作声匆匆拱手离席，赶紧离开这个是非旋涡。
人走光了，马旅长这才清醒过来，猛地拔出枪咔咔拉开保险，冲到高云逸面前，枪口顶着他的胸口声嘶力竭：“老子今天干死你！”
高云逸低头看看枪口，一脸无辜：“我怎么得罪旅座了？刚才电话里说的什么货啊货的，莫非是旅座的？”
“啊？”马旅长愣了，张口结舌，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忙不迭的：“不是啊……什么货？呵呵……和我有什么关系……”
马旅长向李群书和高云逸干笑着，比哭还难看。
李群书对他使了个眼色，马旅长赶紧把枪收了，继续干笑：“开个玩笑，嘿嘿，开个玩笑。”
高云逸掸掸衣服，站了起来，对着李群书：“哎呀，戏看完了，我也该走了。下一场什么时候演，我尽量提前点通知你哈……”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李群书犹豫了一下，没有挽留。
看着高云逸扬长而去，李群书和马旅长这才收回了眼神。
“这个高云逸，背景很深呐，据说，和东京的大人物有关……”
马旅长一听，呆了半晌，气急败坏地：“你什么时候结了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仇家？”
李群书摇摇头：“你我手底下这些生意，有哪一桩，不被一帮子饿狼盯着呢……”
马旅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这单事我就自认倒霉了。货也没送到你手上，你那份钱也不用给了……以后啊，我还是离这尊瘟神远一点吧。”
说完，拱拱手，郁闷地走了。
李群书假假地送了两步，看着马旅长头也不回地走了，脸上诡异一笑。
管家凑过来：“当家的真是神机妙算……”
李群书冷笑：“跟日本人抢烟土白面儿的生意，那就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我怎么会干这种傻事儿呢……”
他敛住笑，又问：“三旅的那俩兄弟，口风够严吧？”
管家忙答道：“您放心，他们俩明白着呢，这要是漏出点什么，先死的可是他俩。”
李群书点点头，又说：“不过，我还是算漏了一点，这个高云逸居然没有查了这批烟土去领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高云逸春风得意，又是结识了女神，又是快意恩仇恶心了李群书之际，其实在新京，这几天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所谓外交事件。
几天前，在新京火车站，一趟列车停稳到站，车厢里的旅客纷纷拿起行李下车。
车上其实有一个特殊的人物，中华邮政总公司谈判代表张民生。
中华邮政总公司承担着中华民国境内的邮政业务，虽然随着日军侵占东北、华北并进军上海、江浙，重庆政府还能掌控的国统区越来越小，但即使是战争期间，事关国计民生，各地百姓、商家和机构之间的通邮也不能中断。可目前，中华大地上各种日军扶植的伪政府割据一方，全国邮路不畅，于是，重庆政府默许中华邮政总公司派出代表来满洲国，对关内关外通邮机制进行谈判。
张民生已年近半百，为人一贯极为低调，此时，他和一名随员默默提起箱子，尾随人群向车厢出口走去。
可等他走到车厢口，向外一望，面色不由骤变，车厢前竟围满了人，一阵闪光灯面对着他“啪啪啪”亮起。
车外，一群记者在前对着他拍照，后面是几名伪满邮政局官员和日本高官，再后面是一群女学生和一些穿着邮政制服的工作人员喊着口号：“欢迎中华民国邮政代表访问满洲国……”
张民生明白对方的用意了，他满脸愤怒，看向迎接自己的几名官员。
队列中，一名日本官员阴险一笑。
这样的场面之下，张民生和随员只能选择对迎接的队伍置之不理，匆匆向外走去，但记者和迎接队伍却追着围了过去。
有记者边走边追问：“请问您此次奉命出访新京，是不是也代表着中华民国政府对满洲国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默认？”
张民生猛然停步，回头循声望去。
提问的是警察厅保安科警员李辕，也就是之前曾出现在李群书授勋仪式角落里的那个年轻警员。当然，这会儿他的身份是新京某报馆记者，手上还拿着带闪光灯的照相机。
张民生略一思忖，之后冷冷一笑，坦然转身面对人群，环顾一圈，正色回答：“我这次来，只为敦促日本方面停止取缔中华邮政在中华民国沦陷区的邮政所，以保持沦陷区与非沦陷区之间的信件通邮，保障这一基本的民生福祉。我还要纠正这位记者先生的一个常识性错误，中华邮政代表不了中华民国国民政府，而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中华民国长春市，在自己的国家里，不叫出访，那叫出差……”
记者们一片哗然，李辕则面无表情。
张民生继续慷慨激昂地说了下去，完全把这里当成了新闻发布会现场：“众所周知，自1935年关内关外通车通邮以来，两地人民的信件往来、人员流动逐渐实现正常化……”
队伍中的那名日本官员脸上一寒，眼中露出杀机。他看向远处一辆轿车，不露声色地摘下了眼镜，放到手上擦拭。
轿车里，一名日本军官看见摘眼镜的动作，向车后座挥了挥手。
后座有两个人，首都警察厅保安科长冉飞雄和一个穿邮政制服的男人。看见手势，那个男人咔一声拉开了枪的保险，把枪塞进后腰。
车门打开，制服男和冉飞雄一左一右走出车门，制服男慢慢走向欢迎人群，冉飞雄则站住，目光望向人群中的警察厅保安科保安股股长张洪升——表面上，今天是张洪升率队负责欢迎现场的警戒工作。
张洪升也早就在关注着冉飞雄的动向，马上看到冉飞雄不易察觉地向他点了点头。
张民生还在继续讲话，远处突然传来喊叫：“有炸弹……”
众人皆惊。李辕也警觉地望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一身警服的张洪升大喊：“都跟我走！”
说罢，拔出枪从人群中冲了出去，多名警员随即也从人群中冲出，跟了过去。
李辕下意识伸手摸向衣服里的枪套，正准备也跟过去，却又看了看也在循声望去的张民生，又犹豫了，停住了脚步。
人群骚动，有点拥挤和混乱。制服男在人群中慢慢靠向张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