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通房丫头

冬去春回，又忽忽过了数月。
大概冲喜真的有用，成婚一年多，柳惊鸿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不再缠绵病榻，连最难熬的腊月，也没有再犯病。
丫鬟仆妇都悄悄议论，说少奶奶是柳家的福星，她进门后，少爷的病果然好了。五姨太却嗤之以鼻，道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
聂氏听了，心下十分不快，谁是瞎猫？谁又是死耗子？她叫了秦嬷嬷过来，问了些扣儿的情况。秦嬷嬷笑着说：“太太放心，小翠每日都跟奴婢禀报，少奶奶温顺老实着呢，平时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不吭声，不多事，只尽心尽力服侍少爷。”
聂氏微微叹了口气，说：“这样就好。我瞧鸿儿这些日子待她极好，每回收到老爷从扬州捎来的新鲜玩物，或是那些美味的吃食点心，都会赏她一二，从不曾冷言冷语，苛刻相待，就怕她不知天高地厚，恃宠而骄。”
秦嬷嬷眨了眨眼睛，小声地说：“太太，眼瞧少爷这一日日好了起来，过了新年，都满二十了。少奶奶虽未及笄，却是来了癸水的，听小翠说每月小日子都很准，是不是该挑个吉日圆房？府里现下就少爷一根独苗，少爷早日诞下子嗣，为柳家开枝散叶，老爷高兴，您也放下了这颗心……”
“谁说不是呢？”聂氏又叹气，“鸿儿的年纪也该生儿育女了。原本他身子骨弱，我怕他太早通人事，伤了元气，连个通房都没安排。现今又不同了，我也想早日抱孙子。只是可惜，出身还是太低了些，这样的女子当初若不是冲喜，如何做得了我儿的妻室，最多做妾侍。圆房的事不急，反正她年纪还不大，再等个几年也不打紧。倒是通房的事可以考虑。我瞧鸿儿身边那个兰香就不错，模样生得好，温柔敦厚，说话做事不出格儿，还知冷知热会体贴人，不如就把她给了鸿儿。”
秦嬷嬷立即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意思。这是不肯让少奶奶坐实了身份，有名无实，日后等少爷完全好了，再另娶一房身份高贵的妻室。现在这个或随意打发到庄子上去，或降妻为妾。怕她颜色太好，勾得少爷心动，先给安排个通房，引得他通了人事，就不惦记看得到却“吃”不到的少奶奶了。唉，她当初就预料到了，柳府这样金贵的地儿，哪是一个乡下丫头好进的？
随后，秦嬷嬷去清晖园见了兰香，说太太让她挑个日子侍奉少爷。兰香一张粉脸羞得绯红，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千肯万肯。
秦嬷嬷又去寻了翠翘来，照例先问了少奶奶的事。因翠翘是她的外甥女，算是自己人，太太要抬举兰香做通房，她也告诉了翠翘。并说有一就有二，只要少爷开了荤，屋里人不会只有兰香一个。翠翘服侍少奶奶，每日在清晖园进进出出，比别人多了一份便利，只要瞅准机会，成为少爷的人，是早晚的事。
翠翘红着脸送走了秦嬷嬷，回到春浮居，扣儿正坐在院子的桂花树下看书。翠翘走过去，给她换了一杯热茶。扣儿抬头望她一眼，见这丫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问道：“秦嬷嬷找你了？”
翠翘犹豫再三，还是把秦嬷嬷和自己说的话告诉了扣儿。即使她今天不说，少奶奶日后也会知道的，不如在她面前卖个好。
这么快就安排通房了？扣儿有点吃惊，但其实并不意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柳家就这一根独苗苗，万一柳惊鸿有个三长两短，柳家不就断了香火？传宗接代，这在古人看来是头等大事。
翠翘看她一脸平静，就知自己猜对了，这少奶奶是个有主意的，并不像她表现得那么软弱可欺毫无主见。
扣儿心里确实毫无波澜，连她自己都奇怪，还以为多少会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到了古代，就要适应这里的环境，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既然反抗不了，不如心平气和地接受。再说，她自己的这个身子还很稚嫩，没有完全发育好，如果未及笄前就怀孕，十有八九会难产……她可不想这么早挂掉！
“嗯，太太已经安排得妥妥的，我们不必多操心。”扣儿低下头又看起书来。这是柳惊鸿替她从外面寻来的话本子，虽然故事内容无非才子配佳人、富家小姐爱上穷书生那一套，但至少比《四书》《五经》好看些，对她来说聊胜于无。
翠翘嗫嚅着说：“少奶奶，上回少爷那件靛青色的长棉袍，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如意纹，奴婢怎么都寻不见，可是少奶奶收起来了？”
扣儿想了半天，才记起那件衣服来，几个月前她留给了那个黑衣人，估计被他穿走了。那天夜里就下起了雨。她心里惴惴不安，怕那人最后还是死了，又怕他暴露行藏，牵连到自己。等到第二日，府里一直风平浪静。她偷偷地又钻了一回墙缝，祠堂前的古柏树下，已经空空如也，连那草丛里、泥地上、河岸边，一路的血迹斑斑，也被一场冬雨冲刷干净。难道她真是做了一场梦吗？
可是，扣儿摸了摸怀中的荷包，那锭银子和那个墨玉玉佩，都在提醒她那天不是梦。
扣儿把银子和玉佩锁进一只紫檀匣子里，搁在卧室床底下。这是她的百宝箱，已经存了不少东西。
自此，扣儿没再去那夹道。又过了两月，柳云浦带着他怀了五个月身孕的宠妾回府过年，在家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她便把那天救人之事渐渐淡忘了。
这个宠妾是柳云浦在扬州新纳的六姨太，听说是瘦马出身。一个贱妾，聂氏原本没放在眼里。谁知她竟然这么快就有了身孕，而且扬州当地的名医还断言是个儿子。聂氏着实紧张了起来，脸上喜气洋洋，言不由衷地说着：“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咱们柳家又有后了，恭喜老爷！”一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秦嬷嬷这才提起给柳惊鸿圆房的话头。
现在，翠翘问起那件衣服的下落，扣儿只能推说自己也没看见，让她再到别处找找。衣服自然是找不到的，倒勾起了她对那天祠堂前发生的事的回忆。
再没有心思看书，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惆怅，早早就上床睡觉，却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梦里那人还是重伤不治而亡。她伏在他尸体上哭了很久，那人突然睁开眼，一把攥住她的手说：“你摸了我，又看了我，必须为我负责！”
“不要！”扣儿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身上都是冷汗。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翠翘在屋外低唤：“少奶奶，少爷请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