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藤萝

她并非不思念母亲，只是不喜欢在这样的场合陪着别人一起假惺惺地感怀，在她看来这是对母亲的亵渎。
岳冰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疏远，满怀歉意地拉起她的手道：“这些年姨母深居后宫，也没能替琉衣照顾你，害得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放心，日后姨母会尽力补偿你的，以后若是谁让你受了委屈，也一定要告诉姨母，姨母自会为你撑腰。”
补偿？补偿就是把她赐婚给一个重伤在床的夫君冲喜吗？
顾梦蝶在心中冷笑。
“姨母知道，你不喜欢秦王。”岳冰说道。
“秦王殿下乃是大俞的英雄，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梦蝶怎么会不喜欢呢。”顾梦蝶淡笑道。
“秦王有秦王的好处。”岳冰的眼神变得十分诚恳，“他有亲王之位，还有军功傍身，你嫁给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自不必说。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鲜有善终，但是秦王不一样，他瘫痪在床，永远都不会对皇家构成威胁，有姨母在，也能保得你一声平安顺遂。”
岳冰的逻辑，顾梦蝶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照她这么说嫁给秦竭枫还成了天下一等一的好事了。
“姨母的苦心，你日后总会明白的。”岳冰说着，用温柔的目光看着顾梦蝶，好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顾梦蝶知道，岳冰心中所挂念的人，应该是她的母亲岳琉衣。
“梦蝶也期盼着能早日明白贵妃娘娘的苦心。”顾梦蝶道。这是真心话，顾梦蝶实在是很想知道这岳冰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岳冰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香茶，片刻之后才幽幽开口道：“只是有一点，本宫十分忧心。”
顾梦蝶起身道：“娘娘请讲，梦蝶愿为娘娘分忧。”
“京城中似乎有人想要阻止你成为秦王妃，你放心，无论是谁想破坏这场婚事，姨母都会让他付出代价的。”岳冰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顾梦蝶沉默了。据她所知，她和秦竭枫都不希望赐婚能够顺利进行，而且她已经出手过了，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岳冰知道吗？
究竟是还有人在动这场婚事的歪脑筋被岳冰发现了，还是说她只是在借机警告自己。
顾梦蝶望向岳冰，发现她冷冽幽森的目光正盯着殿外的一架缀满珠玉琼花的紫藤萝，藤萝被微风吹拂，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像是蛇类爬过草丛的声音。
“娘娘做媒，陛下赐婚，这天下人何敢欺君呢。”顾梦蝶垂眸道。
岳冰看向顾梦蝶，眼中的冷厉逐渐化为温柔与慈爱道：“从刚才开始，蝶儿就没有教过本宫一声姨母呢。”
顾梦蝶一愣，不知道岳冰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片刻之后才道：“天地君亲师，皇权在前，血亲在后，梦蝶不敢逾越。”
“你的性子和琉衣真像，总有自己的道理，不愿意听本宫的话。”岳冰的笑容有几分哀戚，“当年她若是听了本宫的话，又怎么会······”
岳冰的话戛然而止，眼中的哀戚变成了某种执着：“蝶儿你放心，姨母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姨母定会让蝶儿成为大俞最风光的新娘！”
顾梦蝶正欲推辞，却听兰檀溪趋步进来，在岳冰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好，本宫知道了。”岳冰微微颔首道。
兰檀溪躬身退下，岳冰对顾梦蝶笑道：“没想到秦王殿下竟然对蝶儿如此在意，竟然亲自进宫了，此时正在明德殿觐见陛下。”
“秦王殿下进宫了？”顾梦蝶讶然，秦竭枫不是还重伤在床吗，怎么会亲自进宫呢。
岳冰淡笑起身道：“正好本宫也好久没见过秦王了。檀溪，你陪着顾大小姐去御花园散散心吧。”
明德殿乃是泰安帝日常办公，接见大臣的地方。
俞朝未免后宫干政，嫔妃一律不许进入明德殿，更不用说顾梦蝶一个贵女了。
但是从岳冰的表现来看，进入明德殿对她而言似乎是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看来泰安帝对她的宠爱果然非寻常嫔妃可比。
正值初夏，御花园繁花似锦，顾梦蝶沿着假山下的小径缓步而行，心中还在思考着与岳冰之间的这次见面。
兰檀溪落后两步跟在她身后，只是在遇到岔路的时候适时地提醒往哪边走景致更好。
其实相比于遍植御花园各处的奇珍异草，顾梦蝶倒是对碧晖宫中那些茂密葱翠的藤萝更感兴趣。
在普通人眼里，这些藤萝的功效似乎就是避暑纳凉，但是在顾梦蝶这个精通蛊术的蛊师眼里，那些藤萝的功效可不止纳凉而已。
植物茂密的地方难免会有蚊虫，就算宫中有专人趋杀也很难令其绝迹。
方才在碧晖宫中，顾梦蝶仔细观察却没有见到任何蚊虫的痕迹，这可是蛊师住所的重要特征之一。
此外，藤萝从生之处，最易藏蛇，顾梦蝶不得不怀疑碧晖宫中生活着一个蛊师，而且所修炼的蛊术乃是蛇蛊。
只是有一点令顾梦蝶颇感疑惑，那就是她无法在岳冰身上感受到蛊的气息。
同为蛊师，顾梦蝶可以感受到其他蛊师身上与常人不同的气息，但是岳冰身上并没有。
这种情况会出现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岳冰的蛊术比顾梦蝶高很多，要么岳冰本人并不是蛊师，居住在碧晖宫中的蛊师另有其人。
顾梦蝶是蝶峒的圣女，虽然没有炼成星月凤皇蝶，但是两世的修炼经验加上她本人的奇佳天赋，在蛊术上的造诣已是登峰造极。
她在这个世界上所见过的比她更高明的蛊师只有两个，一个是九幽王，一个是蛇王玄鳞，九幽王出身成迷但必然与苗疆渊源颇深，玄鳞则与自己的母亲一样乃是苗疆九峒中蛇峒之人。
可岳冰是岳氏的嫡女，百年世家最重门阀，岳冰又是自小由岳思恪亲自抚养，后来又深居皇宫，不可能有接触蛊术的机会。
若是说她会蛊术，修为又在顾梦蝶之上，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
顾梦蝶百思不得其解，正在凝神细思之下，忽然感觉到不远处的太湖石边似有异动，抬头去，只看到一个男子坐在轮椅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