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合（四）

次日复查，医生告诉她数值确有下降，让她多加观察，如果脸色变得更黄，要赶紧过来，如没有，则两天后再就医检查。她千恩万谢，请护士办理出院手续——她早就想回家去洗个澡了，六天没洗头，头发都粘在一起，油叽叽，脏兮兮。
院方确认了她的身体符合出院条件后，给她办理了相关手续，于是，沈玥拿着帽子——原本是婆婆让她戴的，她不爱戴帽子，便摘了下来，其他人或抱娃或提着几袋行李回家。她以为婆婆回阻止她洗澡，说一堆的大道理，但婆婆并没有，只是叮嘱沈玥不要着凉了。
“千金难换好婆婆！”沈玥感恩地想。
殊不知，婆婆心里想的是，劝了也白劝，这孩子拧得很。
妈妈到来之后，她的日子轻松了许多。
之后，亲戚陆陆续续来拜访，每天送汤的亲友太多，吵吵闹闹的，她也就不管待客之道，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亲戚会进来看看孩子，有时候几个人蜂拥进来，纷纷表达喜爱之情，猜测孩子像谁。
沈玥喜欢这股热闹，因为总是闷在房间里，无人说话，甚是无聊。可有时候也烦，碰到一些讲究的亲戚，看到她盯着手机和电脑就会嚷嚷：“呀，你怎么还能看电视啊？不能瞧诶！以后眼睛要看不见的。”
“这样的吗？”妈妈疑惑地问沈玥。
沈玥微微一笑不作答，把电脑合上，把手机放下，待他们走了，继续我行我素。没有研究表明这些电子仪器会影响视力，只会造成视觉疲劳。
就算对视力不好，她也认了。整天不出门，没人聊天，吃得那么清淡，晚上睡不好，白天睡不着，有时候再困再累，还要抱着小宝贝在屋里来回溜达。再不看些喜剧、不上网，她非得产后抑郁不可。
说句后话，在儿子四个多月大时，她为了给自己调整心情，特地换了副眼镜，验光结果显示，除了散光略增加外，度数并无变化。验光师笑道，躺着看手机看多了吧？她笑笑，哪里忍得住！
梦骊说：“要我，我肯定要给他吃教育的，是不是他儿子！”沈玥道：“习惯了，妈宝男一个，他妈要是不在，我才不那么客气。一个孩子已经累得够呛，再来一个，杀了我才好。”
梦骊问：“好吧……你怎么打算，产假休完回去上班？”沈玥答：“再说吧，基本上确定不会回去。”梦骊说：“唉，车站真留不住人。”
沈玥苦笑，因为不愿和乘客吵架所以拒绝卖车险的她，到了检票窗口，还是避免不了吵架的可能。
最后一次吵架，是她怀孕五个多月时。早上，她刚发完车，开门进来，一个老头就指着她说：“我要投诉你！”她深感莫名其妙，回想停检前刷新过电脑，没有人未到啊！
她问：“怎么了？”老头没好气地说：“10点的车停了，你为什么不等我！”沈玥恍然大悟，下一班车由于故障停在修理厂里，前后班次为这位乘客各预留了一个座位，接到通知后，她就用扩音喇叭、系统广播叫过他，前后持续约半小时，没有回应后，她才发车的。
她解释，老头不听，一个劲儿说：“我要投诉你！什么态度！什么车站！”沈玥知道老年人一般都不好惹，只是笑而不语。
“笑什么笑，变态啊！”老头骂骂咧咧地冲去站长室。
难道要我哭吗？沈玥收起笑容，自言自语：“看着一把年纪，一点教养没有，你他妈才变态。”
正是嗜睡的孕期，大早上硬撑着起床，无精打采之时还被骂，她觉得骂他几千句都不解气。却见那人在站长室理论了会儿，把站长也惹怒了，两人吵得激烈。
后来，沈玥才知道，这人实属点儿背，早上从湖州坐车过来，路上快客抛锚，在风里等了半小时，才坐下一班车赶来安吉。这会儿要返程，遇到车子故障，要被拖延半小时，搁谁谁都不好受。
可他就像疯子一样，逮谁咬谁，出了站长室，又去找安检保安，怪他们安检时非要核对身份证信息，害他错过班车。
“谁给你们的权力查身份证的！纳税人出钱养你们，就是为了刁难人民？”他气势逼人。保安也不甘示弱，一年到头，他们就是按照程序办事的，最严格的时候，要结合身份证与车票核对乘客身份。他们兢兢业业，却被质疑滥用权力，若是不小心放进去恐怖主义，怕这老头又要质问为何保安拿着钱却不用心办事啦！
老头去换了票，过安检时再次和保安起了争执，之后，大概觉得意犹未尽，时间尚早，又冲过去和保安吵了一架。期间，他不停地打电话，看样子是非要把车站的相关人员都投诉个遍。
“算了，别动气，气到了胎儿不好。”同事C安慰道。
同事D说：“就是，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其他的不要去管。”沈玥想想也是，只见一面的人，为了点小事大动干戈，伤了肚子里的孩子，那可不划算。
她尽量摆正心态，以前看到迟到的人不急不慢地过来，忍不住会批评：“整车人都在等你，喇叭也呼啦啦在叫，不能走快点啊！”听到这种话，乘客心里也不好受，最常用的语句是：“什么态度啊！”有些人甚至骂人，把车票揉成一团扔在检票员身上。
后来沈玥不再多言，跟人家争那么多有什么用，起不到什么教育作用，还不如省点口舌。
每一行都不容易啊，一线员工也是，有太多事情不被理解，不被尊重。遇到带着气球坐车的人，过安检时，保安往往劝他们别带进去，这些人常带着儿童，或是可爱型的女孩，不舍得可爱的气球就这么被丢弃，有些哇哇大哭，有些偷偷摸摸带上去。
对于这个，保安坚持劝说，直到对方同意为止，因为该行为性质可比携带宠物严重多了。小孩子不消说，道理一般讲不通，只能跟家长谈；年轻姑娘若任性，那就不可理喻了，怎么说也是读过书的人，该知道氢气球在密闭空间里的危险性啊！
有人辩称里面充的是氦气。就算是，你如何当场证明它是氦气，万一是氢气呢？对方依然不肯：“不一定会爆炸啊！”保安毫不客气地问：“万一爆炸了呢？”作为乘客，他如何承受得起“万一”的责任，别人如何能冒你“万一”的风险。
邱林曾问沈玥，为什么检票员都是冷漠的态度，难道国企的人就这么拽？沈玥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外界是这么看待他们的。
刚开始进入服务业，她可是信誓旦旦要做个合格的服务人。每天，同事看到的她确实是开心的样子，那是面对他们，换做乘客，她却很少笑得出来。
“你什么态度啊！”这句话万能，每一个不讲理的乘客都会说。这时候，沈玥总会反问：“你什么态度！”要我有好的态度，可以，在我态度好的时候你也得是好态度，否则别怪我年少气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