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墓碑记（七）

平阳乡乡镇府位于干热河谷，三月份已经有了县城夏天的气候，可山头上却又比县城更冷。
但是由于又困又累，大家伙也就感受不到那么多，也顾不了那么多。围着篝火，赵凯、马克城背靠背，陈海和王顺则裹着大衣，很快睡去，“呼噜，呼噜”把鼾扯得震天响。
只有刀俊睡不着。因为做完工作，他打开手机，微信里姜红发了一串信息给他。
姜红说，她在医院的两年轮岗工作已经结束，被正式分配到了外一科，工作算稳定下来了。
她已经26岁，她的父母觉得不小了，和刀俊也不是只好了一天两天，而是三年四年了，让他们两人可以考虑结婚。要不然以后生娃娃就是大龄产妇，生二胎就更伤身体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刀俊却不是因为高兴睡不着。他是因为想着如何筹办婚事而忧愁，而睡不着。比如，什么时候去认父母，自己是否再买套房子，和姜红单独居住；戒指买多大价位的；结婚照怎么照……
反正大事小事一大堆。不过想着事情，时间过得飞快，刀俊好像什么都还没想清楚，天就亮了。
尸检结果，罗刚是被火药枪打死的。胸部密集着的十个小孔，有三个贯通至背部，有四个打穿肋骨，贯穿心脏，有三个打穿胸骨，贯穿主动脉。
这些都足以说明弹丸力量非常大，射击距离不会太远，在十米之内。
旭日的光穿透茶叶片上的弹孔射到刀俊的脸上，来回地晃动，就感觉是在给他挠痒痒。于是，刀俊真的感觉到了痒。抓了抓，却又不怎么样，他想也许是心理作祟，就自嘲地说，“把这些光斑总不至于是铅弹的魂魄吧？”
人不可貌相，树也是。这棵主干直径不过三十五厘米，高米的茶叶并不高大显眼，可是已有四百多岁。
当然，这算不得什么，平阳乡最古老的茶叶树有2000多年，在全国都排得上名，叫得上号，很多人慕名而来。
不过这棵茶树现在已受政府保护，每天去参观的人数受限，而且必须得是专门的人去采摘茶叶才行。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它，成了众人心目中的茶神之树。
从枪弹痕迹分析，罗刚中枪时应该在茶树六米高的中央位置。压在他身下的编织袋挎包空空瘪瘪，里面的一小撮茶叶仅量，说明茶没采多长时间就被射了下来。
综合路程、尸体现象，刀俊和马克城推测他中枪的时间应在下午四点左右，和走访调查是相符合的。
但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胃内容物半充盈，而且都是杂酱米线。关键还在于，这些米线完全没有被消化，也就是说罗刚死亡时刚吃下了不少的米线。
可是沿路及附近的地方并没有能让他吃上米线的地方。如果是自己带的，又未见盛装物，也也不符合他平日里的行为习惯。
这一区域的原始森林莽莽苍苍，是绿色的浩瀚汪洋大海。
无风，海洋上绿浪也起伏着，好像下面的大地暗流汹涌。实则浪峰之下，幽深静谧，溪水淙淙，滋养着各种各样的珍惜野生动植物，是大批候鸟迁徙的必经之地。
山林之中有多个大学的观鸟站，每到冬天都会来很多学者和学生。虽然现在候鸟已经迁徙回北方，但是林中各种鸟的身影也是随处可见。
所以，森林里也许还是有学者活动着。这些学者身上，就极有可能带有食物，因为工作的需要，他们经常风餐露宿。
一方风水养一方人。在这样的地里环境下繁衍着的人们，世世代代的血管中顽固地澎湃着祖先遗传下来的嗜猎本色。虽然已经禁猎多年，但小孩无师自通，扔多喜欢玩自制弹弓，弓箭之类的东西。
心存侥幸之人，不是买枪，就是造枪。公安局年年严打，但仍前仆后继，甚至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势，年年都要收缴猎枪五六十只，行政、刑事处罚五六十人。
尽管如此，密林中的人被看成猎物射伤的事件仍不免发生。这成了李坤最头痛的事，去年还被问责管制不力，没了考核奖。
所以大家认为，罗刚是被人当做猴子给射死的，不是被人故意射杀，是过失。当然，这虽然是大家认为的，但也只是一个推测，只是一个侦察的方向。
人命关天的事情，就算是一个自杀案，查到头撞南墙，血流满面，找不到可靠的动机、充足的证据，形不成个能说服活人的说法，刑侦队也决不罢休。
现场的痕迹物证对于破案没有直接的价值，而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会有人证吗？
大家七嘴舌，总的说法就是也许有，但可能性少，人难落实。
十乡寨抖落在群山之中，向西，向北，向南不出十公里就出林平县的辖区，通往不同的地州市。而且山下交通发达，车流量大，这人哪儿下车，哪儿上车都容易得很。要找人证，就是大海捞针，极其困难，挑战性不言而喻。
事后证明，大家分析得确实不错。
陈海带领着侦查员，同江边的傣族和山头的彝族、哈尼族、拉祜族兄弟醉了一回又一回，搭了一个又一个的弟兄。踏破山头，踏穿烈日星光，踏碎了春秋。鞋儿破，帽儿破，衣裤破，身体破。自制猎枪收了一支又一支，铅弹一包又一包。可无论如何努力，地上吹不起一缕有关案件的春风，天上无一滴有关案件的雨露。
无天时，无地利，陈海他们连望梅止渴都做不到，只能饮恨，等着鸣金收兵。
局党委在听取了专案组的汇报，了解到案子短期破不了的情况后，把专案组解散，以待时机成熟。
但是对于刀俊来说，过后不久意外情况发生了。张明达被调回刑侦队负责此案的工作，并且挑了刀俊做自己的助手。
刀俊和张明达并不熟，除了偶有现场上的配合，是没有好好接触过的。对于他为什么要选自己做助手，刀俊心有疑窦。
而且这个案子怎么会由张明达接手呢？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难道是因为他有丰富的破案经验，是破案能手。
但是他这么厉害，局党委和大队领导为什么又不把他留在大队，发挥传帮带的作用，帮助和培养年轻人。
再说了，这两年大队也有一些没有破的疑难案件，为什么又不喊张明达呢？
但是陈海不说，刀俊又不能多嘴，这些疑问就只能这样空悬着。
总之，接到任务的那一刻刀俊是紧张的。从平时的接触来看，张明达倒是随和。但是像他这样传奇人物，一般是很有个性，不会那样随和的。也就是说，张明达的随和，十有九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