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墓碑记 （十）

树荫浓厚，山风清凉。
只是这毕竟是一天中最热辣的时程，小鸟们像种子隐进了土地，而蝉鸣像那天上的太阳无处不在，似电锯一阵一阵地锯着罗刚的心。也像细细密密的网兜，紧紧缠绕住他沉沉的心脏，被老天爷一下一下地拽着，越收越紧，有说不出的烦躁、憋闷。
很快，罗刚就到了永琴说的那个鸡枞窝的地界。茂林修木，芳草萋萋，根本没有人活动的痕迹，但鸡枞的清香丝丝缕缕地袭人。
罗刚沿着香气寻去，三下两下翻开草丛、树叶，就见到了几个黑黝黝地尖骨朵，探头探脑，像小精灵。再往后，密密麻麻一片。
看到这么多鸡枞，罗刚丝毫兴奋不起来，反而更加紧张了。怎么回事？谢永琴没有来过啊，罗刚怔住了。
“难道红杏出墙，和其他男人跑了？”罗刚扶着一棵大树认真想了想，觉得这想法荒唐，“啪啪”朝树上砸了两拳。
罗刚再打永琴电话，忙音。于是又打岳母电话，“妈，永琴到了没有？”
“哎呀，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问起我来了？”岳母非常不满地说到。
“妈，永琴不会是出事了吧？我到她说这个鸡枞窝这里，鸡枞出着一大片，可没有人采，说明永琴没来过这里。”罗刚担心地说。
“啊呀，出什么事？你是说被人抢劫杀人，被人绑架了？怎么可能嘛，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没钱没势，谁会抢她、绑她？怕是跑死去哪里玩了。你赶紧过来，忙得很”岳母老大不高兴。
“扯淡！”罗刚挂了电话，对岳母的态度也非常不满，骂了一句。然后狠狠踢出一脚，有几朵鸡枞就遭飞来横祸，尸首异处。
到底怎么回事？出了意外？又或者真是像岳母说的那样是去哪里玩了……
罗刚的心像个球，被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剧烈拍打着。“咚咚”每拍一下就跳高一截，跳得越高就越难控制，手中的球就越容易被人抢去。
摔下山沟沟？哪个坡坡上犯了心脏病？脑溢血？被毒蛇咬了……对了，去年山里有头黑熊出没，把一个人的脸抓了一半去。
这一想，心脏堵到嗓子眼里，罗刚喘不过气来。
拿出手机再拨谢永琴的电话，不通。拔起脚，罗刚就扩大范围往回寻。一路晕晕乎乎，像梦游，有飘飘忽忽的感觉。
不知不觉，罗刚来到一片坟地前，猛地打了个激灵，刹住脚，心跳加速，气血冲头，骂道，“妈的！见鬼，怎么到这里了？”
这片坟地，罗刚平时绝不靠近一步，今天真是急昏了头。可刚要转身，一阵血腥味巨浪一般猛地拍打过来，让人窒息。眼前一黑，罗刚晃了晃，差点没有一头栽下去。
怎么回事？罗刚蹑手蹑脚往里垫了几步，就见到东一件，西一件的衣服，散落在坟前。风吹着，疯长的草不堪负重，弓着腰，像强力撑着一块块石头。
罗刚惊呆了，眼睛都要瞪炸裂。这些衣服他再熟悉不过，是谢永琴的。颤颤巍巍，再朝前两步，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彻底陷入了天崩地裂的人间炼狱。
一具女性裸尸，成一个大字俯卧着。脚掌外翻蹬地，膝盖屈曲，双手紧握成拳压在身下。头颅像被车碾过的西瓜，碎裂着。
罗刚要大声的吼叫，可一颗急速膨胀的心紧紧堵在越变越窄的嗓子眼上，吼不出来。
是的，这一刻不仅罗刚发不出声音，风也没有声音，蝉也没有声音。这一刻，草木无色，天地无色，天地只剩黑白。
寂静，天地只剩一片寂静，没有一点生气的寂静。寂静得恐怖。而单调的黑白把世界渲染得悲戚、诡异、阴森。
人在下坠，往十八层地狱，四周的物体都向自己埋压过来。噗通，两个膝盖跪到地上，发出了整个世界唯一的声音。响过晴天霹雳，震得地动山摇。
跟着整个世界的黑白碎裂了，都成了嗡嗡乱响的红色。
罗刚在天旋地转之中蛆虫一般蠕动着艰难向前。
到了。可是怎么敢看一眼啊？半晌，罗刚闭死眼，狠下心，才颤栗着摸摸了尸体，然后又推了推，“永琴，永琴。”
黏糊糊的，软软的，这种感觉比视觉所见更令人恐惧。
怎么翻得动呢？有千斤重呢！一次接一次，他心里喊着，是梦，不过是个梦。他狠劲咬自己的嘴唇，嘴角汩汩流出殷红的血，可眼睛还是怎么也睁不开。
起，一阵紧比一阵，裹着血腥往罗刚的鼻孔里灌。受不了，肺腑爆炸了，声音终于撞开心门，冲出嗓子眼，大声吼了出来，“永琴……”
这一喊，罗刚整个人像颗炸弹炸开，尸体被他猛地翻了过来，闭死的眼也突地睁开，然后眼球就绷着一片缠绕的红血丝凸了出来。
谢永琴头严重扭曲变形，一脸血污，两只眼珠吊在眼眶外，分明的黑白之间有鲜红的血。嘴里塞着红泥，泥土里又有几绺绿草。虽然面目全非，但这不是谢永琴是谁呢？
眼睛一睁开，罗刚再用力也闭不回去了，只能死睁着，就像看着死亡来到眼前一样恐惧地瞪着。
这就是出门时还像个去买糖果吃的小女孩永琴吗？罗刚看了看天，太阳成了黑色，而且整个天地只有太阳是黑色的，其余是炽热的白。白得炫目耀眼。
后来，罗刚每次来催促张明达破案，眼圈总是黑着，眼球布满血丝。说总是做噩梦。做相同的噩梦。谢永琴抠他的眼睛，往他嘴里强塞泥块，喂他吃草，用吊着眼珠的肉条勒他的脖子。
罗刚心有余悸地说，“那肉条还是热的，热得烫人！”
罗刚边说，两手就边从头顶往枕后用力地抹他的头发，一遍又一遍。每抹一遍好像白发就多一些，就掉一些。没几年，秃顶了。
而且每做一回噩梦，罗刚就要失眠一段时间，导致严重的神经衰弱，抑郁。甚至出现过割腕、跳楼的危险自残行为。
罗刚的行为，让张明达也非常自责，一遍又一遍不压其烦地安慰他，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破案。你要想开点，豁达些。这样才不会去想这件事，不会做噩梦，不会抑郁。”
“我知道，但这种事情我们人控制不了的，它自己突然就会在脑海放电影一样里跳出来。”罗刚痛苦地说。
其实这个案子，一开始大家都认为是可以很快破开的，后来也一直认为是能破开的。因为谢永琴尸体上提到了他人的生物检材，而且检出是男性个体所留。
而这个现场位于山林，现场是相对封闭的，外来人口流窜作案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小。这样的话，只要去采本地及附近常住人口的生物检材，进行比对就行。
可是这个案子真神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该做的几乎都无死角的去做了，就是比对不上，破不了案。
张明达想不通，不服气。这个案子成了他心中的硬伤。
小城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