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长槊

高台之上的几缕目光被闸口的一阵争吵吸引了过来，赢褚转头问身边的相里尹。
“那个少年是谁？”
镇军将军早就注意到这个儿子闹出的动静，此刻有些尴尬。
不等相里尹回答，便起身回复道：“回陛下，是臣的大儿子，犬子莽撞。”
“枪倒是不错。”赢褚笑了，只是人有些失礼，皇族亲自主持的演武大会都迟到了，还险些在马背上和禁卫发生冲突，怎么说都不太像士族的武士。
“是个很精神的孩子。”姬洲安淡淡的笑着。
镇军将军看着台下正在用衣襟擦拭枪杆的长子，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儿子的武器，对赢褚谦虚了几句，好在几人的注意力又被演武场上即将进行的比赛吸引住，没有再关注李璋那边的动静。
校场之中无数的旌旗在猎猎风声中招展，几乎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大周的玄鸟旗帜和燕云骑兵的飞禽走兽图腾纠缠不休，劲风撕扯旗帜的声音和雄浑的鼓乐交织在一起，夹杂着兵甲碰撞尖锐刺耳的声音。
李璋走入校场，环视了一眼四方高台，转眼目光落在演武场中。
身穿羽林郎银色铁甲的少年占了上风，是个相貌有些柔和的少年，约莫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皮肤白皙，只不过此时估计已经经历了两场比试，脸颊有些红。
唇红齿白，倒是不像武士，像个白面书生。
“伏郎君这场估计也是赢定了。”
李璋身后两个少年看着台上的战况，小声猜测。
演武场中伏苏右手握一把和自身看起来不太相称的长槊，大多数世家子弟要么喜欢用长刀、剑、戟，要么喜欢用枪，用长槊的不多，舞动起来也没有长剑风流飘逸，但在实战尤其是马背上却十分有利。
伏苏面前的武士此刻已经有些技穷，却仍不甘心，双手握住重剑，早已忘记老师教授的剑道技巧，挥舞着重剑朝伏苏劈砍，武士双腿呈弓步，重心压的很低，锐利的剑锋直指伏苏的咽喉，高台之上有看得懂的人已经看出此刻气氛有些紧张，相里尹正欲让场上的绯衣內监提前宣布本场结果，却被赢褚抬手制止。
“不急。”
赢褚淡淡道。
伏苏皱眉，对方的架势实在有些孤注一掷。
几乎是想搏命的意思，重剑划破空气带起一阵罡风，呼声阵阵，重剑斜斩而来，台上传来阵阵吸气声，伏苏却并未有丝毫慌乱，像是早有预料般，身体向后退了一步，微微向右转身，顷刻就到了对手命门前。
双手一挑，将剑向外一拉，原本用力过猛，此刻已经被兵器相接所生罡劲震麻了手臂的武士不由自主的松了手，重剑落地，金石碰撞之下，擦出几朵火花。
场上的观众齐齐松了口气。
李少恭输得心服口服，虽然输了觉得面子上有些过得去，到底是累世勋爵出身，气量上还过得去，默默捡起兵器朝伏苏行了一礼。
“原本以为你也只是仗着明德皇后荫庇的纨绔子弟，今日总算见识到了，刚才失礼了。”
李少恭用仅仅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伏苏不置可否，面前的少年身材壮硕，身量足足七尺，隐藏在黑色铁甲之下的肌肉硬如磐石，饶是侥幸使了些机灵勉强接下方才那用力一击已经是十分勉强，别看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是憋着口气不敢喘出来，听到李少恭这番发自肺腑的感叹，忙抬手回了一礼。
云麓台上赢褚和姬洲安等人看的清楚。
“伏苏倒是有几分像我少年时。”赢褚一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的人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围坐在赢褚身边的公卿列侯们不由得开始细细琢磨陛下话里的意思。
晏晏倒是见过明德皇后，不过是在画上，画中的舅母浅笑盼兮，美目倩兮，一眼就看得出是个十分温婉可亲的女子，容貌不算绝美，甚至比起萧贵妃也要略逊一筹，却能让舅父一直念念不忘，想来也是个十分贤惠聪敏的女子。
伏苏的相貌倒是和画上的舅母颇有些相像。
这些年，皇帝对太子有些不满的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就连晏晏小时候依偎在舅父身边玩耍时都会听到舅父训斥太子表哥太过迂腐仁厚。帝王之术，向来是恩威并济，纵横捭阖，舅父尊兵法家为国之根基，太子表哥却自幼喜欢儒道，鲜少舞刀弄枪，若是一介平民百姓的儿子，与父亲意见相左也就罢了，偏偏身为一国太子，在这些地方上有了分歧，在所有人看来就是大逆不道的事。
可是看着长子那酷似亡妻的一双清亮又倔强的眸子，舅父都选择了妥协，两人的对峙往往都是以舅父长叹一声草草收场。
和爱妻的儿子不像自己，妻侄与自己倒是有几分像，加上那和明德皇后颇有几分相像的容貌，赢褚便把伏苏也接到东宫，做了长子的伴当。
“姬卿觉得伏苏这孩子如何？”赢褚笑问身旁的妹夫。
姬洲安想了想，回答道：“风姿秀丽，勇武有谋，日后必成大器。”
“可配得上晏晏？”
姬洲安顿了顿，一时答不上话，过了一会才回道。
“晏晏顽劣，只怕是会耽误小伏将军。”
赢褚轻笑一声，
说道：“朝仁郡主乃是皇族和姬氏的掌珠，更是朕的嫡亲外甥女，就是坐上凤座也是有资格的，姬卿不必自谦，更何况晏晏什么品性朕更清楚，只有别人配不上她，没有她配不上别人的。”
赢褚口中一口一个别人，显然是方才包括伏苏的其他所有人。
在场听闻这番话的几人默不作声，唯有相里尹口随心动，状似无意道：“朝仁郡主金玉之躯，四海之内也不知谁家能配得上了。”
晏晏此刻正在女眷席上，依偎在阿娘身旁，萧贵妃拿起手边的一盘巨峰葡萄，命宫女送到案前，长公主笑看了一眼萧贵妃，含笑致谢。
几位一品诰命夫人过来请安，又是一阵寒暄，郡主丝毫未察觉到旁边舅父和父亲的交谈，仍兴致勃勃的观望着台下的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