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一作呼,刘子业的余光亦是感受到了对岸而来的不经意的目光,而那目光的投发者即是自己的十姑姑刘英媚,眉间那点朱砂痣更是折人心神。四目相对之间尽是恍惚。
刘子业不禁暗自感叹:花间酒,人间月,再是佳人一点美人痣泪,纵是美酒倒映明月三百年,又怎生能敌女人眉心那点催情痣呢?
刘英媚杏眼凝亮无暇,虽然不明所以却无退移,终是刘子业暂退锋芒,告退目光。少年抬首看星辰,正当月色朦胧时,再是顾首人间,只见身边那张清纯面容再一次露出了眯眼微笑,这一次,更带寒冽,几近霜雪而来,得把人冻破皮的那种。
刘子业讪然一笑,饶是不好意思勾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处:“阿姊,法师无话可说。”
少年自觉的抻出手掌如少时认错时低头顾自袒露出掌心,以待责罚,作态诚恳。刘楚玉看着这般谦卑认错的刘子业,但也没有执拗下去,云淡风轻说下数字:“算你聪明。”
刘子业知道自己并无过错,只是选择了服软,反正对方是自己的阿姊,再是如何也不吃亏。
对侧的刘英媚看见姐弟关系这般亲近,噗呲一笑险写笑出声来,靥色胜于花。傍座的何迈余光尽揽,瑞目涌过一丝诧异,仿若自己已然许久未曾看见过她这般作态,久到竟快忘了她的笑靥是那般好看且醉人。
宴庭内,醉酒的皇帝将目光放到了日渐体胖的湘东王刘彧身上。天庭饱满的刘彧不禁垂下一缕黑线。同座的湘东王妃王贞凤亦是娇唇轻咬,颇为担忧。
刘骏挑眉道:“时下宴会正酣,休炳可愿意为我舞槊一曲权当作兴?”
刘彧素来喜好文学,文采有余,却是不尚武力,如今皇帝让其舞槊不就是要取其短处已求欢嘛。
察觉到此点的皇太后路惠男偏身倚向刘骏细语叨唠:“官家呀,荣期向来不通武艺,让他来挥舞长槊,岂不平添他人笑话?”
刘彧,字休炳,小字荣期。虽然如今额宽体胖,却也能从其标致的五官比例推想出此人年少较瘦是应该也是个俊俏阿郎。
刘彧向太后投以感激的目光。刘子业也是顺势端详起了自己的奶奶,虽然颇为年老色衰,肌肤也是鉴于年月消磨而略感松弛,可美人骨范却是仍在,尤显半老风情,难怪能得刘骏青睐。
刘骏将路惠男的双手放归于自己的手心里,示意其不必操心此事。旋即刘骏重新直视刘彧,唇口轻启:“你可愿之?”
君心已决,刘彧只好硬着头皮接受皇帝的提议。刘骏当即遣令左右取来一根黑柄步槊。
刘彧面露苦涩接过步槊,强颜欢笑地随着曲声弦音握槊起舞,起初动作生涩,姿态刻硬僵缓,后来在刘骏的“勉励”下只得放开手脚大肆挥舞手中步槊,期间更是险些将槊锋挥掷出手,那种禁忌感更是刺激起了刘彧舞意,旋即长槊在手,挥斥方遒,不过数回功夫便让刘彧额上挥汗如雨。刘彧粗喘着气,还无忘在舞槊期间吟诗一首来抒发自己的酣畅淋漓。
刘骏闻后大喜,遂赐予湘东王刘彧鼓吹一部。刘彧重回故座,胖手握拿起爵中鹤觞烈酒一饮而尽,口角大张滋声一回爽快。在侧的王贞凤亦是素手抻来一块方巾,细心擦拭这男人额上的粗汗,贤淑可鉴。
继而刘骏将目光转到了与刘彧同名的王彧身上。已然察觉皇帝目光的王彧尴尬一笑,坐而拱手行一礼,他对刘骏接下来的言语早有揣测。
“汝出身高贵,姿仪美丽,看上去简直就是天生的人中龙凤。”刘骏酌酒缓语,再是继续言语。王彧汗颜,他知道这是皇帝要责怪他的前奏。
“吾又怎知才貌双全的汝居然会是个首尾两端之人。九年前吾东起江州,那时尚未尚未攻克台城,身为吾所旧臣的汝明明选择归附于吾,却是不能尽心尽力为吾办事,可谓因循苟且,敷衍至极。”刘骏再是酌酒一杯,继而罗列出了当时王彧态度虚与委蛇的诸多表现,可谓是当场鞭尸。
王彧面色顿然潮红,那是火辣辣的羞愧感。
王彧早年曾经担任武陵王抚军记室参军。在元嘉三十年时,元凶刘劭弑杀文帝篡位,任命王彧为黄门侍郎。王彧还没有来得及赴任,武陵王刘骏便已经宣布举兵讨伐刘劭,王彧遂归附刘骏。
王彧只得苦笑,那时的他的父亲王僧朗尚在刘劭台城处,故而没有尽力辅佐刘骏,恐遭生故,毕竟出身琅琊王氏的他还是得考虑自己的家族的。他并没有进行辩解,因为他知道眼前的皇帝不容置喙。
“我虽然对那样敷衍与我的你颇为嫌弃,却也还是顾及你多年服侍于我的情分,并无问责与你,如今吾践祚多年,汝自当勤勉,尽心效力与朕,汝可能明白?”
王彧拱手拜过,面色仍然尴尬,启齿温和不乱:“承蒙官家不弃,小臣自陛下践祚以来,日夜尽心服侍朝廷,不敢有一刻掉以轻心,司属所事,尽能妥善处置,谨以此报效陛下不计前嫌的重用之恩。陛下如此深厚于我,我又怎么能有不继续殚精竭虑下去的道理呢?”
刘骏龙颜大悦,正准备就此放过王彧之时,又是蓦然望见了一旁双眉紧锁,一面刚直严肃作态的江智渊,临时起兴道:“江侍郎何故眉头紧蹙?莫不是想如王老伧一样让吾以梁山为喻,博卿一笑?”
刘骏口中是王老伧正是指如今身在徐州的王玄谟,王玄谟似乎对江北颇有执念,三年前与南兖州失之交臂之后就屡次请愿希望出任江北,最终在年前替皇帝主持修建好明堂之后总算得愿出镇徐州,担任平北将军。
而关于梁山为喻则是:王玄谟为人严苛,经常一眼严肃,旁人几乎看不到他的笑容,时人由此皆言其“眉头未曾伸”。大明初年时,大兴雍州土断的王玄谟为他人造谣说是意欲谋反。刘骏听闻以后根本不信,不但专门派人去安抚王玄谟,还以梁山风尘为喻,让人带话调侃道:“梁山风尘,初不介意,君臣之际,过足相保,聊复为笑,伸卿眉头。”希望让他尽量去尝试伸展眉头,学会多笑笑。
“臣向来如此,不善取笑他人。”江智渊言辞凿烈,语意刚直不阿。
“汝这是在指责朕取笑他王彧吗?”刘骏剑眉微蹙。
刘子业见状顿感不妙,欲要向袁顗行驶眼色,却是落花有意流水错过,此时的袁顗目光俨然尽数放在了素来交好的江智渊身上。
江智渊沉默不语,面色依旧板正。
刘骏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弧度:“王彧的父亲王僧朗素无大才,为人古板可谓冥顽不灵,朕且令汝当众以此取笑于他。”皇帝眸子一亮,作拭目以待相。
江智渊不惧强权,义正言辞:“臣与王景文是当朝同僚,陛下又是身为吾等的君主。恐怕不应当有这种戏弄。”显然这位刚骨文人并不能明白刘骏的恶趣味,选择了以礼碰硬的下策,因为刘骏可从来不是一个讲理的君主,而是一个唯我独尊的强权皇帝。
此间满庭亦是噤若寒蝉,其中更是有不少人向江智渊投以同情的眼光,其中王彧的目光最为深情。而于江智渊交情甚好的谢庄和袁顗更是一脸焦灼,几近扼腕惋惜。
刘骏龙颜大怒,险些拍案而起:“汝的老子江僧安和王僧朗一样都是痴人,汝与王彧作为同是痴人的儿子当然会互相怜爱。”
江智渊的父亲江僧安善于书法,以行书见长,官至太子中庶子,也并非是“痴人”。
只不过江僧安的兄长江夷风姿俊美、举行优雅,在其历任官职中皆以宽和简约着称,官至右仆射,在当时极富盛名。僧安与之相比也就只能算是籍籍无名,成了现下皇帝所讥讽的“痴人”。
而江夷的儿子江湛也有才能和美誉,为官清廉简洁,是文帝一朝的宰相之一,父子二人都显贵发达。江智渊一脉与之相比就有如绿叶与鲜花,只得空作陪衬,还是那种遭花嫌弃的。故而刘骏所言的“痴人”也并非空穴来风,是相较得出的。
江湛也因为叔叔僧安没有什么名气而素来不待见江智渊,两人早有罅隙。如今江夷、江湛父子二人虽然皆已作古,却也是江智渊心中的隐痛。但刘骏现下故意贬低自己已逝的老父,江智渊顿然心口哽咽,双膝曲软跪于蒲座,不禁伏在坐席上潸然流泪,掩脸痛哭。
立于明堂之上的刘骏当即振袖,欲要发怒责罚:“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跟孩童一般嚎啕大哭?”。
江智渊哽咽难言,皇帝也索性让他不必多言了,隔得心烦意燥。
我怎么成了刘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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