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表字

轿撵从皇城北门进入，最终停在接待使节的别序苑正门前。
殷婳睁开轻阖的眼帘子，刷地看向秦旭，把一脑门倔劲儿的狼崽子瞪怂了，他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伸手扶着车壁逃也似地赶紧掀帘出去。
落地后，百木迎面走来，一身银鱼蟒袍配三尺长鞘，走路带风，比起矮半个头的他，确实威风多了。
百木举鞘将秦旭撇到一边，给他一记冷眼刀子，转头就如桃花浴春风，笑得温柔敦厚，“殿下，让属下扶您下车。”
殷婳半个身子钻出车厢，百木的手就伸到眼前了。
秦旭乜过眸子，静静看着百木的后脑勺，双手暗戳戳地交握在一起，十指拧成麻花。
殷婳习以为常地把手交给百木，抬步踩着脚蹬子下车，秦旭视线下移，停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直到两手分开才默默把目光移开，不动声色，恍若未见。
“小老弟，等等大哥！”
席安的声音从后面的轿撵传到前面，殷婳闻声回头，席安跳下马车，摇着扇子，一路带风朝她阔步走来。
他动静闹得很大，周遭入苑的使节、官吏纷纷投来各色眼神。
殷婳心里暗暗叹口气，扬起真假难辨的微笑，举手施礼，“席太子安。”
席安冬日里摇扇肆意，风度翩翩，鼻尖红红，“亲老弟不必跟我客气，屋里暖和，咱们哥俩坐一块，哥哥我有好玩的事儿要跟你说。”
秦旭侧眸看他，嘴角似乎轻微地扯了一下，不置一词。
殷婳温文有礼地与席安保持距离，伸手作请，“席太子请先行。”
席安收起折扇，在掌心敲两下，爽朗道，“四海皆为客，外交之道也，老弟请我，我请老弟！请！”
折扇引路，持着扇柄的手保养得极好，白皙无暇，指节分明，手掌比寻常女子要大许多。
殷婳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往袖子里缩几分，面上笑容不淡，她今日注定要被席安赖住，既来之则安之，便跟他一同入苑。
两人踏进殿门，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殷婳抬手作揖，一一行礼问好，旁边席安不注重这些，嫌殷婳拖拉，拽着她胳膊就把人往空位那边带，惹得一众人皱眉视之。
“你今日怎么没穿藩王冕服过来？”席安跪在软垫上，低头整理衣摆。
殷婳端庄挺坐，双肩平直，“我南疆有特定的皇子礼服，为何要穿北晋的藩王冕服？”
席安悄悄指了几个人，小声与她咬耳朵，“顺昭帝赐了十几身冕服给别国使节，我听说你也收到了，还以为你会跟他们一样附和顺昭帝的心意穿冕服参加册封大典。”
殷婳宽宽繁重的礼服广袖，凤眸含笑，“北晋太子册封，百国使节入朝观礼，千载难逢的盛典，那么多人看着，穿得寒酸丢人，穿得过于华丽惹人嫉妒，思来想去还是我南疆这身礼服穿着合身。”
席安问，“同样都收了冕服，其他人都穿，就你不穿，不怕顺昭帝找你岔子？”
“冕服尊贵华丽，我只是区区的南疆皇子，尚未封王，品阶不够，撑不起一品王爷的礼服，圣人会理解的。”殷婳守着一杯澄澈的红茶啄饮，尝上一口，抬头看他，“太子说的趣事儿是什么？”
席安捏着折扇一角开开合合，注意力被殷婳成功引到趣事儿上，神秘兮兮地说，“北慕川表面看着谦逊温柔，手腕却狠辣，那三个刺客都畏罪自戕了，他还不放过人家尸骨，全部枭首示众，死无全尸啊！”
殷婳放下杯盏，指尖顶着杯盏一端往前推两寸，说，“谈不上狠辣，不过是平息众怒的无奈之举罢了，若留有有余地，正常情况下，没人愿意干损阴德的事。”
席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事，问，“你已是弱冠之年，可否将你的表字告于我知？”
殷婳微笑，“无字，太子唤我殷兄便是。”
席安百思不得其解，“你是一国皇子，及冠之日必定举行加冠礼，我瞧你都束发了，怎能没有取字？”
殷婳再度捉起杯盏送至唇边，比之先前的精致品尝，这回她微扼首一回饮尽，待茶的苦涩全都入了腹中，她才扬起如沐春风的笑，“国事先于私事，加冠礼赶上北晋大典，不得已延后举行。”
在后面静立已久的秦旭看到她细微的动作变化，不禁去窥探她的侧脸，只可惜殷婳常年在名利场斡旋，心思藏得很深，从不浮于表面，任他如何端详都寻不到蛛丝马迹。
前头席安抱手崇敬地对殷婳拜了一拜，“置家国于己身之前，殷兄胸襟广博，席安自愧不如。既如此，那我先唤你殷兄，等你取了表字，大哥再改。”
殷婳并不想和他做兄弟，但抵不住席安热情似火，笑容变得有点牵强，“席太子随意就好。”
席安觉察不出殷婳的勉强，一个人徜徉在自由的圣贤海洋中，就连他的小跟班也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人说话，白嫩嫩的小脸凝着严肃，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点两下头。
殷婳后面两个侍卫就不一样了，百木从席安出现的时候就在憋笑，现在已经到了要用手捂嘴才能憋住的地步。
秦旭僵着一张稚气未退的脸，没有一丝表情，活像死鱼脸，拥有与年龄极度不符的冰冷与稳重。
“我跟你说啊，顺昭帝罢免了康阉人的监门卫大将军一职，还把他狠狠训了一顿，半月内不得入宫面圣，我在红馆楼忍了一晚上的气，终于发泄出来了。”席安捡起盘子里的软梨糕扔进嘴里。
殷婳不可置否，监门卫将军虽有调遣监门卫兵的权力，但监门卫兵只负责门禁看守和查勘，地位不如其他卫军的将军高，顺昭帝免去康盛这一实权，表面上是龙颜大怒惩治他办事不力，实则康盛损失的只是一粒芝麻，他的地位根本没有撼动分毫。
康盛头顶还留着骠骑大将军的名号，他依旧是皇宫大内总管，三品以下的官员见了他照样还得尊称一声将军。
没变，根本没变！
席安进宫闹一番，无疑是在告诉顺昭帝他要对付康盛，顺昭帝当然要护住自己的心腹，斥令其半月内不得面圣，就是为了避免席安与康盛正面对上。
换而言之，顺昭帝在敷衍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