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好财之徒

“吴百户这么早就赶着来上工了？”见大门前出现两人，一直伏在桌案上的那人方才慢慢抬起头。两手往后梳理起已经泛白的鬓发，慢条斯理的问话吴世用。
徐麒看他仅是一身布衣打扮，且体型消瘦，不像是衙门里的人。而吴世用对这个乡野民夫似乎尤为客气，互相寒暄了两句才跟徐麒解释道：“衙门里有很多日本来的书籍信函，大多都是商人带来的。说来惭愧，整个南京锦衣卫衙门里，没有一个人懂得日本国的话，所以才叫他来做些笔译。”
“在下沈惟敬，浙江嘉兴县人。”举起自己有些苍老的手腕，对徐麒自报了家门。又忍不住揉揉自己红胀的眼眶，如此徐麒才发现，案桌上那只燃烧了大半截的红烛还未完全熄灭，想来这个名叫沈惟敬的老年人恐怕昨晚是在通宵达旦的翻译书信。
吴世用随即泡上了茶水，这里不比其它部衙。能明显看出人手很稀缺，就是吴世用这样的百户，还得自己处理端茶倒水的闲杂活。
撇着瓷盖，轻轻抿了一口江南茶水。徐麒浑身上下的寒意立刻被驱散的无影无踪，由不得在心里暗呼了一声好茶。等三人找来圆椅坐定，徐麒放下了茶碗才问：“东海科为何会在嘉靖年间才迟迟设立？”
“都是倭寇闹的！”吴世用苦笑道，“嘉靖年间，整个江浙倭寇泛滥成灾。以至数千里地人烟荒废，后来越闹越凶，这些个贼人竟能大摇大摆从南京城外走过。实在是有损我大明的天威，秉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浙江巡抚胡宗宪就向朝廷建议组建这样一个部衙。”
“当然了，这其中也少不了严嵩等人的牵线搭桥。”似乎觉得回答还不算圆满，吴世用说完又如画蛇添足一般的补充到。
没等徐麒有所反应，那边坐着品茶的沈惟敬又突然插话道：“倭寇肆虐，扰的我们这些南方人惶惶不安。说起胡宗宪，家父与他还算有些渊源。到了我这代，虽有热血报国之情，无奈倭患已绝，加之家道中落，遂也只能日夜愤慨。幸得吴百户赏识，衙门里需要有个笔译。老朽恰巧早年随家父经商去过日本，识得一些日本国语，才来这里讨个差事。”
“看来你也颇有些本事啊！这个年头能跟着大船出海的人已经不多见了。”徐麒顺势附会了沈惟敬一声。
“哪里哪里……”沈惟敬又连续摇摇手，意在告诉徐麒这不过是芝麻豌豆大的小事。然而在两位官差的谈话中突然插言，沈惟敬并不是不知道这是会犯忌讳的。但在他心里，依旧觉得这样的冒险很值得。只因自打一进门起，就发现吴世用对徐麒是毕恭毕敬。再加上徐麒身上穿的深红色飞鱼服，沈惟敬自然而然的就会浮想连篇。
这可不是一般的官差，沈惟敬坚定认为徐麒的身份很特殊。若同为锦衣卫，那就是北京来的钦差大臣。毕竟飞鱼服皇帝大多会赏赐给自己的执掌侍卫，所以在南京锦衣卫也算是稀罕货。
这样的小聪明，吴世用并非没有看出来。只是捏着手里的茶托慢慢玩赏，嘴角还显现一丝让人难以猜透的微笑。先是自报家门，又说父亲与朝廷大臣有过往来，最后才道出自己的特长和经历。这样的语句顺序，无非就是想让人更清晰的记住他。这个沈老头，真是一个见缝插针的主儿！
又与徐麒客套了几句，吴世用依旧沉默寡言。而在这其中，沈惟敬并没有打探徐麒的身份，官职，籍贯这些敏感的东西。对于沈惟敬把握的分寸，吴世用也还是很满意的。
连续搓揉几次红彤彤的眼睛，实在耐不住困意的沈惟敬连连几个哈欠。一口喝光碗里的清茶，才以不舍的语气说道：“两位大人，在下已是暮年。熬了一宿的夜，现在有些支撑不住了。大人们继续谈，沈某先行告辞。”
随后就起了身，象征性的拍打两下青色襕衫，一把抓过桌子上的缠棕大帽就昂首阔步往屋门外走。
待人影从眼界里消失，徐麒斜侧了坐姿，靠近吴世用问道：“你们请一个平常人来衙门里做事，真的没有问题吗？”
“哈哈……还是徐兄你多虑了。”吴世用满不在乎的爽朗笑到，他明白徐麒的意思。锦衣卫历来森严，就是从平民想要到衙门里做事写字，也都要历经层层选拔。如此苛刻的条例自然保证了锦衣卫的秘密性，但是特事还需要特办。有时候以这种方式选拔上来的人，并不具备所需领域的专业知识。
再次拿起茶壶，吴世用开始给徐麒加水。他准确的把茶碗里的水位线控制在三分之二的高度，之后才说：“看起来是有些荒唐，不过我们也对沈居士做了一些摸底。此人年轻时期纨绔浮夸，到了老年家产都挥霍的差不多了，为了供给自己奢侈的生活，常常会与别人耍些无赖，以此讹诈钱财。可他的性格被我们拿捏的透透的，沈居士虽然爱财，但也喜欢巴结权贵，最大的短板就是好大喜功。在外他自称是书香门第，世家大族，到了我这里他又称自己是‘山人’。不好揭穿他，也就顺水推舟称呼他为居士。”
经他这么一说，徐麒突然才想明白。如果能摸准一个人的脾气，那么这个人你就可以尽情的玩弄于鼓掌之中，给些好处他就会心甘情愿的替你办事。普通人将这种做法称作俗气的“驭人”，而君主则更喜欢称呼为“帝王之道”。
“部衙每月都开四十两的白银给他，另外酒肉丝绸的供给也不少。此外我还承诺沈居士，只要潜心为锦衣卫办事，将来我必会在指挥使大人面前为他求个一官半职。多的不敢说，区区一个总旗还是不在话下。”
徐麒摸着温热的茶碗，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喝下去。而是正眼看着吴世用，嘴上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坦然说道：“老农们嘴里常说在驴前面吊一根大白萝卜，应该就是你这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