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

桌上的峨眉雪芽冒着热气儿，白烟袅袅，茶香萦绕，但是小胡子却一口都没有喝。他坐得笔直，环顾了一圈周围环境后又把视线落回到了刘念安的身上。
“刘老师，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警方。”小胡子这句话已经说第二遍了。
刘念安用一种“现在知道求我了，早干嘛去了”的表情瞥了他一眼，本想拗个高贵冷艳的造型，然而未果，一对上小胡子那身迷之审美，她就感觉要跑错频道，再高冷的气质都岔气了，忍不住想偷笑，眼前这位不仅打扮与气质有种搞笑的违和，而且啪啪打脸的时候还能打得正经八百认真严肃。
刘念安端起面前的茶杯晃了晃：“这根本不符合我们的规矩，我不能答应你。”说完她也挺直了背，双手环抱置于胸前，两个人坐出了一种“两军对垒”的气势。
“丁警官，你希望借助梦境成像技术来帮助你们了解嫌疑人的内心世界，但是你又不愿跟我透露一丁点儿关于这个案件目前的进展，你说是基于你们的保密规定。在缺乏详细的背景资料的情况下，我们其实很难对监测者的梦境作出准确的解读。再者我们这项技术目前还只用于实验室研究，必须是在监测者知情并同意的情况下进行，这也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个原则，基于**保护的要求。如若要用到其它领域，我们尚无先例，而且打破这项原则，会涉及道德和伦理的一些问题，是否可行，我没有答复你的权力，你应该找我们实验室的负责人李泽玲教授。”
不知道小胡子是不是没有认真听刘念安说话，他突然跑题十万八千里，前后不着地来了一句：“刘老师，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你也没看出我骨子里是个潮男吧。”
刘念安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瞬间镇守周身的洪荒之力都憋不住了，只能真诚地回答：“哈哈哈……”
“所以，知人知面不知心是很有道理的，看人识人是个技术活，有时候确实需要借助科学客观的技术手段。”小胡子穿了一身跳街舞的行头，说话用的却是打太极的手段，并且永远都是一副水波不兴的表情，“关于案子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两点：第一，我们确实遇到了困难，无法突破，所以才想到你们，希望借助技术手段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第二，我们得到线索，喻明暄和这个案子确有联系，现在我们正在全力调查他，因为你和他的关系我才觉得直接找你更合适。”
刘念安突然发现眼前这位警察叔叔是个厉害角色，不但说话滴水不漏，而且很善于心理分析，他的“第二”一抛出来，刘念安的内心立马跟办案的警察一样迫切，她绝对是相信喻明暄的，但是也更加确信他和这案子中间一定横亘着某些重要东西。
刘念安挠了挠头，把身子缓缓靠向椅背，开始认真地思索梦境成像技术在实用领域的拓展性。
“所以，刘老师，关于你们的规定，涉及什么**保护这一类的原则，你会帮我们去跟李教授协商吧？”
被人轻易看穿的感觉多少有点儿叫人不爽，刘念安决定报复一下。
“丁警官，你们警方一开始不是质疑我利用梦作为推理依据吗？我记得当时你的同事们都觉得我的说法荒谬，怎么现在又倒回来找我了？”
小胡子并没有立刻答话，他倾身向前，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好茶！”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几乎要裂到耳根了，十分生动形象地诠释了“血盆大口”的意思。
笑容十分惊心动魄的人继续说道：“我看到刘老师家里有很多书啊，你最近在看历史一类的吗？我看到你有一套新的《欧洲近现代史》，其实我也非常喜欢看历史书，我觉得读史有一个好处，会让人养成一种习惯，就是‘样样东西都要自己学着去判断’。”
刘念安平复了一下受到刺激的小心脏，也慢慢笑了起来：“我猜丁警官家里除了历史书，应该还有不少心理学的书吧，显然，你也是位擅长心理战的高手啊！”
和李泽玲的见面敲定在了当天下午，因为小胡子表现得非常迫切。整个商谈时间并不长，过程也比刘念安想象的要简单，李泽玲的态度是刘念安意料之外的，她只是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后便答应了小胡子。
李泽玲神色肃然：“梦境成像技术用于刑侦领域，还真是我们从未想过的，我得跟校领导和上级主管部门汇报。念安，这件事非同小可，又涉及到明暄，理应由你来主导，具体的操作你还需要跟丁警官好好沟通。记住，这不是实验，是实践，不能有丝毫差错。”
当晚，李泽玲和刘念安就忙开了，两人一同到了实验室，刘念安准备相关器材，李泽玲跟上级领导们开视频会议。过了一会儿，刘念安听到视频里面言辞激烈，她早该想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为获批准，李泽玲不惜以职务作为担保，并承诺若出现任何问题，全部由她来负责。
刘念安没有想到，李泽玲竟然会赌这么大。回去的路上，刘念安突然有点儿犹豫：“老师，要是让你为难的话，不如我们……”
李泽玲骤然打断她：“念安，怎样才能做到真正客观呢？有时眼睛会欺骗我们，而感觉也不一定真的准确，只有证据是真真切切的，如果我们真的手握一把利刃，那就让它去劈开真相吧。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想替明暄洗清嫌疑，我也想给方院长一个交代，所以尽管去做，不需要有什么顾虑，现在没有什么比查清真相更重要了。”
到达警察局的时候已近深夜，时隔三天，刘念安再度见到了喻明暄。
小胡子竟然将他“安排”在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小屋子里，刘念安很是不爽，这个小胡子还真把她师兄当嫌犯啊。
喻明暄见到刘念安的时候惊讶不已：“念安……你……你怎么在这儿？”他的神情有几分颓然，发丝微乱，眼窝深陷，下巴周围有一圈浅浅的胡茬。
一直以来，刘老师都自认从不怯场，她往讲台上一站，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几百上千人的学术报告也从未感到过压力，但今天，配合警方友情出演的她突然感到一丝紧张，因为面对的人是她从未欺骗过的喻明暄。
“丁警官他们还想了解一些实验室的情况，让我过来做个笔录。我听说你还在这里，就请他们让我见你一面，我想跟你好好聊一聊。”
这前一句是小胡子教刘念安的台词，但后一句她说的是大实话。刚才从警方口里得知，喻明暄来了之后一直态度强硬，问他什么都说不知道，警方软硬兼施也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后来他就用沉默跟警方耗着。刘念安心里一直都存有一丝犹豫的，虽然她的初衷是想向警方力证喻明暄的清白，但是要背着他窥其梦境，探其心思，这个方法多少带着点儿“手段”的意味，并不是完全的正大光明。何况她是百分百相信喻明暄的，所以她向小胡子请求，让她先跟喻明暄聊一聊，她始终认为，在她面前的喻明暄肯定是坦诚的。
“师兄，警察为什么要扣留你？你跟这案子究竟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我想他们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虽然小胡子不愿透露案子的细节，但刘念安觉得警方手里一定没有关键性的证据指向喻明暄，不然也不会找她了，或许真的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刘念安在喻明暄对面缓缓坐下：“那你就配合警方，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我什么都不知道！”喻明暄突然有些激动，十指紧紧交握，露出发白的指关节。
“丁警官说你和这案子有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
喻明暄抬起头注视着刘念安，缓和了一下情绪，“或许是因为老师那个电话，出事那天早上我接到老师的电话，他说有人想害李教授，感觉是冲着梦境成像技术来的，我当时只觉得不可思议，第一反应是肯定哪里弄错了，就安慰了他一会儿，后来……后来，就接到老师出事的消息……念安，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喻明暄倾身向前，一只手覆在刘念安的手背上，她从他微开的领口中窥见他后劲下方竟有一处瘀青，这不像是自己不小心能伤到的地方，其实刘念安是熟悉这样的伤的，无论形状还是颜色都很像是打斗的痕迹。
“念安，你不相信我吗？”喻明暄背着光，她突然有点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她的手在他掌中微颤一下：“……当然……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