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田之盾

“呼！现在！大家加把劲！作为后诘援军，就在不远了……驾！”
现在暂时没有什么敌军可以追上他们，氏治一行八骑终于轻松了几许。
跑了一阵子后，远处一群稍微还保持着阵型模样的军队渐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众人面面相觑，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敌人……？”
“不！是友军！是家里值得信赖的赤松大人的部队！”被派出去前去探查的一骑看见对方足轻手持的高高挂起的军旗，甩开马蹄，兴奋的大喊道。
氏治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一瞬间明亮起来，仿佛有光芒在闪耀。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前方便是我们的援军。”
或许是听到氏治的声音传来，一个男人从军阵中冲了出来。
“嗯，这个声音是……！？哦！真的是氏治大人啊！”
“则定！你有没有调动你的军队来救援？”
男人的名字是赤松则定，正是代替父亲出阵的赤松凝渊斋的儿子。
他中等身材，不高不矮，略微有点胖，即将进入三十岁的则定，抬手之间就跑到了氏治跟前，面上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哦！我真是太高兴！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如果氏治大人的身体受伤了，我一定会被我父亲斩首的！”
“哎呀，我真是太难过了……大家即使明知会死，为了争取让我逃走的时间，都奋不顾身拼命的……。这是我的罪过，你已经来的很及时了，麻烦你继续驻扎在这里，接应败退回来的部队们撤退吧！”
氏治恳求时，赤松则定笑着回应，多次点头。然而，没有笑的眼角说明了一切。
“是啊，是啊。当然！当然！氏治大人的命令，我当然不会拒绝的。请放心，我一定会在此接应前方的部队，并带他们回来的”
“真的吗！如此就全靠则定了！”
氏治天真地为赤松则定的轻易许诺而高兴，但一旁的菅谷政贞本能地认为赤松则定不一定能挡住敌军的正气势如虹的猛攻，不过比起现在出兵支援败退中的军队，在此扎营接应败退的友军，阻击敌军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很明显先手队和本阵的崩溃已经无法及时制止了，现在援军冲上去，已经显得太晚了，一旦在崎岖狭窄的丘陵沟谷中，被敌军和失去秩序的逃兵冲散，甚至可能连同这支还保有战斗力的后诘部队一起推进混乱的漩涡，导致小田家军队的总崩溃。
但是，则定并没有像政贞思考的这样的内心感受，继续说道。
“我会尽快接应友军撤退。除此之外，这里很快就会被敌人包围。还请氏治大人撤退到安全的地方，重整旗鼓。”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回到小田城动员家中的重臣们来支援你们的。你也请不要勉强，实在不行，就立即撤退回来。”
“哈哈哈！多谢氏治大人体谅。不过你放心，我作为小田家中以军事才能为傲的赤松凝渊斋的儿子，绝不会轻易被打败的。现在敌军随时都可能会包围过来，请你速速离去。”
“赤松则定大人真可谓赤胆忠心啊。”
“嗯，不错。赤松一族是可靠的。
氏治拍了拍赤松则定的肩，把自己那把失去了刀鞘的太刀赠给了他，担忧地抬起头看着则定那与自己对视的决绝的眼眸，沉默了一会儿。
“小心点啊……则定。”
赤松则定看到氏治的背影，他退后一步，摇摇晃晃地露出温柔的笑容。然后，当赤松则定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时，他将目光坚定转向了相反的方向。
“那么，则定，愿毗沙门天护佑你。”
当政贞看到赤松则定的挥舞着氏治赐予的太刀，指挥着军队在这片分布着几片泥沼的洼地加紧构筑防御工事，砍伐树木，制造栅栏，挖掘沟壑的背影时，他闭上了眼睛默默祈祷着他和自己的好运。随即，他追上了氏治，策马跟上离开了的几人。
“每一个人！都打起精神来，这里是小田家最后的防线，我们的背后是我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如果我们今天逃走了，他们就会掠走贩卖我们的妻儿、割走我们田里的稻谷，抢走我们的房屋，我们的家园就会毁于一旦！现在，是时候让佐竹和大贺谷的强盗知道我们的勇气和不屈了！氏治大人很快就会召集小田城的援军来增援我们的，在此之前，我们一定要坚持住！”
一个被赤松凝渊斋派来协助的老赤松家臣向麾下的武士和足轻们大声鼓舞道。
在太阳的火焰愈发灼烧大地，不断有失去队伍，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溃败的武士和足轻像找到归巢的蜜蜂似的，向挂着小田家纹旗帜和赤松家纹旗帜的用树枝做成的鹿角围成的营垒聚集过来，为了不使得惊魂未定的败兵们冲乱阵脚，赤松则定在用长枪制止了他们的骚动，并将他们安置在营垒后方。
午后申酉之交，像是要被烤熟的大地终于卷起了一丝凉气，在一阵短促的嘈杂声中，一支两百余人的军队倏地出现在了赤松则定率领的后诘队刚刚成型的防御工事前，这是一只要么赤着上身，要么双手空空，浑身狼藉，全都筋疲力尽，气喘吁吁起来，但却始终在身后的十余名武士的指挥下警戒着，没有失去阵型。
“胜贞大人，能在阻击敌军后，全身而退，指挥若定，阵型不散，真不愧是名将啊！”看着仅存的插在一名骑马武士的背上绣着小田家家纹和菅谷家家纹的旗帜，赤松则定迅速在赤松家家臣武士们的陪同下来到营垒外，迎了过去。
来人正是在本阵阻击了敌军一番的以菅谷胜贞为首的本阵部队，以及败退途中遇到的被伏击而率先崩溃的竟带着几个侧近幸运的逃出生天的先手大将信太重成。
还未等众人寒暄片刻，一支看起来气势恢弘的佐竹军如入无人之境地出现在了胜贞一行人的背后。
在两军相互观察试探一番后，赤松则定马上指挥麾下武士和足轻们在匆匆布置的阵幕周围举起数条旌旗，在战场上以响亮的声音挑衅敌人，以吸引敌人的注意，为艰难撤退至此，已经筋疲力竭的菅谷军势退入营垒中争取时间。他还举起了的许多旗帜里，有着包括氏治留下的在小溪边阵斩小野崎从通缴获的绣有象征着佐竹家的“月之丸扇”家纹的数面旗帜，并亲手点燃了它。
紧接着，看到己方旗帜被夺取并又被公开焚烧，深以为耻的几位佐竹军武将，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向赤松则定的军阵发起攻击。但在这片沼泽洼地中，赤松则定充分的发挥了地形所具有的优势，在仅有的几条干燥的通道上布置着一重接着一重的栅栏，使得数量众多的佐竹军挤在一块艰难的移动着，不少足轻由于一开始不理会这里的地形，陷于泥沼中艰难的爬行而成为小田军弓箭手们最好的靶子。
占据地形的优势极大的扭转了小田军在数量上的劣势，只用二十个足轻就挡住了近百个敌人的攻击，佐竹军缺少更多的立足点只能步履蹒跚的强攻一座又一座的由小田军小规模部队坚守的栅栏。则定不断的以这种对己有利的方式对抗消耗着的敌人，使佐竹军付出极大的伤亡。
落日西沉，天色将暗，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次战斗将以这样残酷的相持不下的消耗中结束，但紧接着，赤松则定就突然被身后的动静所吸引住了，营垒背后出现了从左侧山岭上的树丛里偷偷迂回到营垒后的佐竹军的奇兵，如下山猛虎一般扑向了只有少量足轻把守的，同时还有大量被收拢在营后的已经失去战意的溃兵的营垒。于是不可避免的，崩溃和四散而逃在此上演，这次甚至冲垮了刚刚获得喘息机会的，一直秩序井然，保持阵型的菅谷胜贞部众，及时是胜贞也再无法控制局面，在几名家臣的拼死掩护下，被溃兵裹挟着向后逃窜。于是腹背受敌，营垒失陷，后路已绝的顽强阻击着佐竹军一轮又一轮的正面攻击的小田军主力开始军心大乱，渐渐地已无心恋战的小田家武士和足轻们开始放弃防守，三道栅栏接连被毁，小田军正面的防线终于被撕裂开了。
“看得我都饿了！哈哈哈，如果有机会就拿着我的首级回去吧，我会在黄泉之下继续为主公和父亲大人效力的。”
赤松则定摸着自己被三间长枪洞穿的已经可以看见下垂的小肠的腹部，对他的家臣武士们大笑道。然后，他在残阳余晖的映衬下的骄傲地解开具足，挺立着**的身姿，腹部、胸部、肩膀、手臂和背部到处都是血与汗的混合物，赤裸的皮肤被自己的抑或敌人的血液染成了红色。
“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作战了，你们赶紧走吧。这是命令。”
“是，遵命！”
到了这一刻还紧紧跟随着则定的家臣们看着他们的少主犹如鬼神般矗立着，便不再多言，朝着则定拜倒在地，随后按照他的命令，带着足轻们含泪撤退。
以自己为诱饵的赤松则定在人生最后的时间坦然和对他那五名无论怎么呵斥都不愿离去，自愿跟随则定赴死的侍从都若无其事的大笑着挥舞着太刀迎着佐竹军的枪林和箭雨，及时全身扎满了箭镞和枪刺，他手中高举着的那把氏治送给他的太刀也不曾脱落。
“小田家笔头家老赤松凝渊斋嫡子赤松则定被讨取了！”
赤松则定的死，成了压倒小田军这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战局彻底崩坏，但赤松则定的坚守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小田家的大部分败兵们终于还是借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夜色的掩护急速的撤出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