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一张大网

“册封朝鲜国王？这等小事随便派个礼部的大臣去不就好了，为何要劳你亲王之尊，漂洋过海去一藩属小国？
再说了，你才多大的娃娃，这一路走辽东、东江，再到朝鲜，危险都不说，路途你都受不了。不行，母妃要去求见皇上，不能让你去。”
“母妃，我今年十五了，不是娃娃了。”朱由检扶额，抬起手勉力以对：“况且，这其实主要是魏忠贤的意思。宫里现在气氛愈发压抑，能出去转转也好，没准这辈子以后都没机会出远门了。”
庄妃沉默了片刻，依旧打算换上大礼袍去见天启帝。
到了天启五年这个节骨眼，东林党已经被魏忠贤清扫一空，现在整个朝堂，都是阉党的天下。
放眼后宫、庙堂、江湖皆无敌手的魏忠贤德不配位，心中难免忐忑，便想要那泼天的军功来踏实一些，又有什么军功比万历朝开始的辽事更大呢？于是乎，把手伸到了辽东。
看得出来，魏公公是有个跟童贯一样雄心壮志的有志太监。
且说现在，魏忠贤不知道是听了哪个“智囊”的忽悠，还是说收了登莱、东江或者朝鲜的钱，执意要派人去高规格册封事实上的朝鲜统治者，绫阳君李倧。
平心而论，魏公公的这步棋也说不上错。
朝鲜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在明朝对后金（建奴是蔑称）的正式国防战略中，跟林丹汗以及东江镇一样，都是不可缺少的遏制或者说围堵的重要组成部分。
是的，大明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萨尔浒以前，大明光是靠辽东军头操纵叶赫女真就能恶心建州女真了，期间种种自不必多说，而时过境迁，大明即便是野战不敌后金，凭借着庞大的国力和地缘影响力，依旧组织起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对后金的包围网。
即西起蒙古，以敌人的敌人林丹汗为帮手，从燕山山脉以北，大凌河以西堵住后金西进的道路；南边以宁锦防线堵住后金南下的道路；东面则以东江镇配合朝鲜，堵住后金东进的道路。
同时，登莱巡抚调度东江镇和朝鲜，以绝对优势（后金没有水师）的登莱水师，在渤海湾乃至黄海中纵横机动，快速支援。
这张大网，牢牢地遏制住了后金的继续崛起，说到底，后金以纯粹的女真部队来算，此时不过七八万人，算上仆从军，也不过十二三万人，固然野战无敌，可真要突破这张巨大的包围网，势必会出现顾此失彼的情况。
这也是为何平辽总兵官毛文龙年年吹自己杀敌数万，朝中依旧给他拨钱拨物的原因。
某些东西，只要他存在，他就有价值，譬如东江镇，譬如林丹汗，譬如朝鲜。
好说歹说，庄妃终于是被朱由检劝了下来，他继续说道。
“非止如此，还得了差事，便是顺道给新任辽东经略高第去送铸好的红夷大炮。先走榆关去辽东，把大炮扔在辽东然后在觉华岛上船去东江镇，由东江镇再去汉城。”
是的，汤姆和杰瑞带头的洋人铸炮团队，经过一年多的努力，造出了几十门红夷大炮，除了京营留下的，在魏公公的指示下，都得给辽东送去。
该说不说，魏公公接手辽东后，甭管出于什么目的，还是上了点心的。只不过嘛...他要是提前知道他委派的辽东经略到底能干出什么事来，估计就得后悔自己干嘛这么上心了。
其实魏公公的心思也不难猜，太监封王嘛，大宋的童贯就凭借着“收复燕云”（花了钱换空城那种），封了广阳郡王，魏公公也想让自己的千岁称号多一点含金量。
庄妃满脸忧色，言道：“护卫兵马可多？有几人前去？”
“遴选神机营精锐，并关门的辽兵，怎地也有数千人。礼部的官员和内廷的太监都得去，去辽东是送红夷大炮，故此人马会多一些，卸了炮神机营便会折返，到时候由着辽镇和东江镇护送去朝鲜。”
庄妃依旧是蹙眉不止，拉着朱由检的手问道：“朝鲜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我知道的也不多，大抵是换了新国王，照例要册封一下，只不过这个新国王是靠着宫变手段登基上位的，而这节骨眼又要拉着朝鲜对付后金，哪怕不和道义，也要册封了。”
庄妃回想了一下，从自己的记忆中查找出了关于朝鲜极其有限的部分：“原来的朝鲜国王，那个什么光海君，先帝还在当太子的时候，我便听说过，是个与国朝极不对付的人，萨尔浒的时候朝鲜兵便没出力，说是这个光海君与老奴（努尔哈赤）暗中勾勾搭搭。或许也有咱们大明这边的因素，光海君还是世子的时候，大明就已经拒绝了五次他的册封请求了。”
“为何？”朱由检大感好奇。
庄妃犹豫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说道。
“朝鲜素来以华夏衣冠为正朔，长幼定分，自然也是不宜僭差。万历朝的时候，你也知道，你爹和福王争储位，你爷爷万历皇帝是偏向福王的。
朱由检颔首，这件事情他是了解的。
“而朝鲜，恰好又是这么个情况，说的不好听些，便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大明的文官坚持以非长子为由拒封光海君，坚持立长不立幼，防止万历皇帝拿朝鲜当借口，来说立福王为太子的事情。
继位后，大明礼部仍拒绝册封光海君为朝鲜王。朝鲜使臣李好闵声称长子临海君脑子有问题有癔症，自愿让位于光海君，礼部于是派遣了两名使臣亲自前往汉阳拜访临海君求证。朝鲜使用大量白银贿赂了使臣，终使礼部同意册封。
朝鲜历代国王二百年来都是大明册封的，这事闹的令光海君颜面尽失，或许是从这件事情开始，心头对大明起了怨恨。”
“如此说来，新国王应该是站在大明这一边的。”
庄妃默然无语，起身言道：“既要出远门，娘去给你备些衣裳和鞋靴吧。”
转头时，却是依稀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