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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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就在一日之间，扇裁月从名不见经传的青楼乐姬，变为了名动京城的花魁，名气甚至盖过了曾经声明最噪的李双成。
她知道，这一切虚荣的来源，不过是龙图阁大学士于诗会上轻描淡写的几句夸赞，人人附庸拍马，将她的“曲惊四座”“才思敏捷”渲染得极尽精彩，捧上云端。
很快，她的“诗才”之名，就迅速在达官显贵之中传扬开来，绣户门前，慕名而来的王孙公子不可胜数。
彼时，京中勾栏瓦子繁荣林立，就连朝廷也设了“教坊司”，精心选拔了一众精通诗书音律的佳人。她们当庐压酒唤客，或是歌舞弹唱，甚至连圣上也与这风月场中的女子有所往来，故而京中的官员贵胄，皆以出入烟花之地为风尚，甚至以得到那些才貌俱佳女子的青眼为荣。每至夜半，车水马龙，往来不绝，檀板丝竹，更是声声入耳。
京中名声大噪的词人骚客，都捧了自己写的诗文，来求“诗才绝艳”的花魁扇裁月唱和半阙，指点一二；而一些胸无点墨却家财万贯的富商巨贾，也以能与这位“才女”论些诗文为荣，当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短短半月，她鬓边的通草绒花换作了翡翠与赤金，身上的裙裳换成了最名贵的蜀锦，绘月坊的门槛几乎被踏破了。
这一番景象，当真如白乐天诗中所云：“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当然，她门下来往最频繁的，当属那位于她而言堪比伯乐的龙图阁大学士温知儒。
她原以为这位大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身份又尊贵，或许会有什么强人所难之举，心中略有些不安。然而，温知儒却只是间或差侍从将题写了诗文的洒金笺送往她处。有时是一首新词，待她执云板婉转歌唱，有时是半阙诗，等她来和。
温知儒诗文中的才华，早在诗会上便惊艳了她，除此外他更有一笔好字，那遒劲飘逸的铁画银钩，一笔笔像是往她的心中刻去，每看一次她的情思就会被牵得荡漾起来，坐立难安。
然而，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温知儒除了与她书信往来，竟未现身过一次。
她的芳心渐渐大乱，六神无主。
直到春色将半，一个疏雨刚歇的夜晚，那个挺拔而儒雅的男子才终于踏月而来，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原本冷漠疏离的花魁，这个时候竟也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般，羞怯地低垂下了头，满面殷红，含羞将自己的玉手放入他的手掌。
那之后，他便常常召她至身畔，或专程亲自来寻她。
龙图阁大学士不愧流传京中的风雅之名，每次与她的邀约，或是游湖，或是赏月，或是踏青，或是看雪，皆是如诗似画，如梦如幻。甚至是极正式的宴席，也总是邀她相陪。
她渐渐被他的满腹经纶，翩翩风韵，以及那种唯有功成名就之人方有的沉稳睿智倾倒，开始着魔一般神魂颠倒；有时几日不见音书踪迹，便觉得心焦如焚，寝食难安，她一次次登上阁楼远眺，等待他的高轩马车出现。
然而，或许如他这般的朝中大员都是公事繁忙，寻不见他踪迹的时候在所多有。即便如此，每次归来后，他的一番软语温存，便可让她的轻嗔薄怒烟消云散。
秋月春风，一年将尽，她明白自己已经深深陷入其中了。
开始那淡淡的欣赏，如酿酒般变得醇厚，炽烈。他的每一次疏忽不妥，都足以令她心如刀绞，争闹半日，而每一次不见踪影，也足以让她食不下咽。
她已不满足做他的那个露水红颜——她想与他长相厮守，一生一世。
养娘及青楼中的众姐妹看出了她的心思，开始谆谆告诫——在这烟花风月之地，那些达官显贵，做个温情恩客绰绰有余，却不过是逢场作戏。因此，逢迎奉承便罢，万不可付出真心，不然，也只有被白白辜负，不得善终的终局，更不用妄想与他比翼双飞——似大学士温知儒那种高门大户，她一个青楼女子，便是赎身从良，能入府做个侍妾，或者歌姬舞女，已是最最难得的福气。
一番矛盾交织，终于第一次地，她在锦幛之后试探着问他：“君意态高雅，行事从容。想必堂上的尊夫人，也定是极贤德出色的。”
他蹙眉，摇了摇头，“拙荆虽贤淑，然三年前已因恶疾病逝，便一直未曾续弦再娶。”
她的心弦如被猛地一拨。一片纷纭，隔了良久，她悄声道，“君若续弦再娶，不知谁家的名门淑媛，才有这等福分。”
他忽地反身拥她入怀，在耳边说着绵绵情话——
“能得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真是三生有幸。真情愿，这一世和你朝夕相伴，永不分离。若要娶，我愿娶你。”
脑中轰地一声，仿佛三千世界俱化为灰烬，礼崩乐坏，家国不复，所有的一切皆抛诸脑后，只有这一刻缠绵化为永恒。
她的一腔痴情，终于化为了熊熊烈焰。
她只要能与心悦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相伴白首，便足够了。
“后来呢？你有再去找他吗？”当那个女子来到蝴蝶小筑，失魂落魄地讲起过往的事时，原初曾经问道。
“自然找了，但是.....”白衣女子咬紧了牙关，声音一字一字渐渐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