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歌 铁盒

越接近龙陵山，道路越是宽阔，而当被如潮的车马踩踏得颠簸不平的路面一下子变得平整的时候，圣都就在眼前了。如果说十二年前谢昂看到的北海城像是一颗皎洁的珍珠，那此时宇文童谣眼中看到的圣都则是五彩的宝冠。随着圣龙教的扩张，圣都也如同一个有生命的植物，从龙陵山的山脚下慢慢爬上了半山腰。穿过城门时宇文童谣不禁又多看了两眼武卫的制服，相比虎城这里的盘查仔细得多，但也许是因为守关的武卫见惯了各种怪人，所以并没有人特别盘查宇文童谣。
穿过城门，蜿蜒的人潮涌过城门，顺着大街小巷慢慢注入城市每个角落。如果说有什么数字能直观的反应一个城市的繁荣程度，人口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潮中每个人都摩肩接踵地行进着，左边的一对夫妻，丈夫早上吃了不少大蒜，右边一队行商浑身散发着某种动物特有的气味也可能他们本身的体味，若是你仔细观察身后人牙齿上粘着的早饭残渣都清晰可见。就这样直到通过了第三重门，宇文童谣才感觉到可以呼吸了。一重门后是商业区，二重门后是居住区，三重门后便接近了圣龙教的中枢，一般政务区及教徒的住所便在这里。两重城门后的半山腰上，大教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恍如天堂在人间的倒影。
宇文童谣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迷路，因为剩下人基本上都向着同一个目的地前进——卫府。此时正值一年一度的龙卫招募，各式各样的人怀着不同的目的来到这里，希望成为龙卫的一员。
卫府的与众不同在人们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认知里。一个六层楼高的正方形的黑铁盒，没有窗，仅有的一扇门也因为同样是也是黑色所以存在感十分暧昧好像一不小心门的存在就会溜走。铁盒背靠第四重城墙，两侧只是普通的建筑一边是酒馆，一边是“公所”。什么是公所？宇文童谣同样不明所以，只因招牌上这样写着也就姑且这样记住了。
卫府门口已经围满了人。酒馆里，及附近建筑的天台上站满了应征者和好事的旁观者。大家都知道甄选龙卫的第一步便是进入这奇妙的建筑。而并没有多少一般民众在附近围观一来是每年都来见怪不怪了，二来也是因为普通人实在看不出所以然，远不如擂台比赛来得精彩。
“你不行就快下来。”嘈杂的人群里响起一个声音。“就一天，别浪费别人时间”立刻有人附和到。人群跟着鼓噪起来，“别浪费时间了”“快点快点”。只见一个大汉双手抵在门上，两臂虬结的肌肉隆起，头埋在两臂之间，似是在全力在推门，但大门纹丝不动，若非他口中发出的低吼人，旁人看着好像是醉酒后扶着墙在吐，甚是滑稽。大汉忽然一声大喝，两臂青筋暴起显是用尽全力最后一搏了，但大门如同两块铸铁晃都没晃一下。大汉一屁股坐倒在地，喘着粗气直骂邪门，两颊一片绯红和他的光头相配实在不相宜。一些自视力量不如的人都放弃了尝试的念头，从围观人群的前面退了出来。
“让开！让开！”人群外传来一阵呼喊声，人们纷纷扭头望去，之见四个大汉赤裸着上身抬着一根一人合抱的圆木冲了过来。圆木头上包着不知是铁皮还是什么金属，木身上缠着铁链，四人分站圆木两边，以铁链为抓手提着圆木，奔跑起来声势如同一辆攻城车。围观众人慌忙让出一条通道。四人携着冲锋的威势，到大门口将圆木槌用力一甩，“嘭”地一声巨响烟尘四起。烟尘散去，只见四人虎口崩裂摔倒在地，圆木槌也从中断裂，而大门却纹丝未动。众人尽皆愕然，情知靠蛮力只怕奈何不了这大门分毫。从天明到快正午，没有一个人能动得这大门分毫，原本跃跃欲试的众人望着这漆黑的“铁盒”只感到深深的绝望。
宇文童谣在人群中观察着发生的一幕幕，当那四个大汉撞击大门的烟尘散去后，蓦然发现原本和自己一起在围观的人中，有几个已经不见了。正当所有人踟蹰不前的的时候，一个上午众人费尽心思都纹丝不动的铁门却突然打开了。此刻众人才弄明白大门是朝外开的。一名黑袍少女走了出来，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少女身材娇小，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看到众人都望着她既害羞又紧张。少女低着头快步跑到断成两截的圆木前，“呯呯”两声扯断了缠在圆木上的铁链，随手把两截木头扔进了门里，然后又带上门回到铁盒中。
众人看着小女孩的一举一动愣愣地出神，刚才大门一开一关之间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撞鬼的梦。在这鬼的手里铁链如同线头，一人合抱的圆木不如纸糊的玩具，而这鬼还生着一副少女的样貌。
当所有的目光都被那少女吸引去的时候，宇文童谣却注意到又人数人从人群中消失，甚至有一个人是附在了木桩上被那少女扔进的大门。
等众人回过神来，又有人心想原来之前用力用错了方向，便要试着去拉。更多的人则是见识了小女孩的神力后不再心存幻想，彻底地做起了看客。而不死心的人则围着铁盒打转似乎在寻找什么密道。宇文童谣一手轻触着铁盒的外墙，慢慢从“公所”侧的小巷绕到了门前，他既没有拉也没有推，而是轻轻地在用右手中指关节轻轻地扣了三下门。“咣咣咣”。如同静谧的黄昏中陡然响起教堂的钟声。在场的每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旋即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响声缓缓送出，几乎半座圣城都听到了这不合时宜的“钟声”。宇文童谣停顿了片刻，又是轻轻地扣了三下，“咣咣咣”，虽然捂着耳朵，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被震的心神荡漾。三声一过，宇文童谣又停了片刻，当他准备第三次扣门的时候，门又开了。
依然是那名少女，此刻脸上完全没有刚才的羞愧与紧张，而是怒视着宇文童谣的脸，原本黑色的头发变成了鲜艳的红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进来吧。院主要见你。”
宇文童谣对少女的怒气视若无睹，反到盯着她那头红发。少女一拉袍子后的风帽，遮住了头发，也不管宇文童谣转身就向里走。宇文童谣说了声谢谢，也跟着少女走了进去。
大门又一次关上。不知道此刻有多少人体会到，铁盒里面和外面并不是一个世界。六响扣门声，让门外的每一个人都明白，那里是他们永远进不去的地方，人生而平等的宣言听起来美丽，但现实中就是有人生来与众不同。人群散去的速度更快了。有的人从此一蹶不振，也有人丢掉了幻想而在自己的道路上勇猛精进。而龙卫的招募时的热闹景象，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当然这一切走进大门的宇文童谣此刻是不会知道的，此刻的他正悠闲地跟着那红发少女走在一段九曲桥上，桥下池水清澈透明，五色的鱼儿皆若空游无所依，无数莲花在两人身边不断重复着盛开和凋零。无远弗届的池塘上，九曲桥连接着两处黑洞，若是闭上眼睛转个身，只怕就无法分清哪里是来处，哪里是去处。
宇文童谣看着水中的倒影，倒影如此逼真，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究竟那边是我那边是倒影。只是如此一想忽然眼前一黑一头向池塘中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