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年少的他（二）

小时候，阿龙眼中的爷爷家，夏天总是沉闷而炎热的。爷爷家没有空调，唯一一台吊顶的电扇也是二十年前买的，即使把功率开到最大，电扇也是慢慢悠悠、有气无力地转着，那若有若无的凉风真能把人给活活急死。除非是坐在电扇正下方，不然真的就一点凉气也感觉不到了。
其实住过的人都知道，夏天的爷爷家并没有热到让人难受的地步。由于是在一楼，阳光的照射原本就不多，再加上盖楼时用的材料隔温，外界气温的变化对爷爷家气温的变化并不大。如果外面有35度，那爷爷家里其实也只有28度的样子。
而且阿龙原来不知道，爷爷的身体不耐热，只要室温一上去，爷爷的心脏就会受不了。即使是这样，爷爷平常在家里，也从来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只是下午最热的时候，爷爷喜欢拿一把大蒲扇，坐在客厅，开着电扇，半闭着眼，惬意地乘凉。
怎奈阿龙那时年龄尚小，火气十足，每次到爷爷家，不一会儿就热得上蹿下跳，吵着要回家吹风扇吹空调。爷爷倒也不急，拉着阿龙在客厅看电视。边看着，把风扇开到最大，然后坐到阿龙旁边，不徐不疾地为阿龙摇起了扇子。
阿龙只记得，爷爷的手劲大得很，扇出的凉风习习送来，冻得阿龙身子直打哆嗦，鼻子里也痒痒地。而且，爷爷的力气仿佛永远也不会使完一般，只要阿龙坐在那里，爷爷就像一台大风扇，一直使劲扇着。
有时候阿龙特别不好意思，嚷嚷着也要给爷爷扇扇子。爷爷是满心的不乐意，说：“我没事！不用给我扇，我又不热，让我给你扇就中。”但是拗不过阿龙过度热情，还是半推半就把蒲扇让给了阿龙。
阿龙一拿过扇子，就立马学起爷爷，“忽扇忽扇”地用力摇起了扇子。哪知只不到五分钟，阿龙的小身板就渐渐体力不支，摇起来就越来越费事。但是阿龙不想让爷爷看出来自己顶不上了，就偷偷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再后来就两手并用，侧着身子，半跪在沙发上，像个小丫鬟一样，费力地扇起来。
只是阿龙瞄了爷爷一眼，爷爷似乎早就忘了旁边有人给自己扇着扇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剧，脸上写满了轻松。阿龙感觉爷爷应该挺享受的，不忍心停下来，但是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摇扇子的力度只得越来越小。
过了一会儿，爷爷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扭头一看，阿龙的胳膊都已经快抬不动了，赶紧把扇子抢了过来，然后从旁边拉过来一张小凳子，抱起来阿龙放到小凳子上，让他坐在自己面前，大力地扇了起来。
这样，爷爷在给阿龙扇风的同时，自己也能够乘凉了，一举两得，两个人就着凉风看电视，把沉闷和炎热都送走了一大半。
就是这样在炎炎夏日中的一天，晚上才是阿龙最期盼的时间。姐姐和奶奶睡一个屋，而阿龙就和爷爷一起睡。爷爷的房间没有电扇，为了避暑，爷爷在床上铺了一层凉席，同时窗户也会打开通风，再从客厅捎回来一把大蒲扇，爷爷专属的降温三件套就齐活了。
阿龙还是一如既往的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左蹬右扯，吵得爷爷也难以入眠。这时候，爷爷就会拿出自己压箱底的绝活——讲故事。
爷爷的故事都不长，但是阿龙听起来特别有意思。更绝的是，爷爷每天晚上都能拿出不重复的故事来哄阿龙，几年下来，甚至没有一个重样的。阿龙也不知道爷爷从哪听来的这么多故事，只是觉得，如果将来自己也有孙子了，自己也要给把这些故事讲给他听。只是将来家里都有空调了，也不知道小孙子还会不会在晚上吵着热，睡不着。
“在很久以前啊，有一家地主，这家地主手下有一个长工。这个长工既善良又聪明，但是地主又吝啬又阴险，他老是想着扣长工工钱，但是一直想不到方法……”
爷爷不会说普通话，操着一口标准的璞阳腔，但在给阿龙讲故事时，还是努力用着普通话的措辞，想尽办法让阿龙能够听明白。阿龙从小就在新城长大，新城土话说的轻车熟路，而璞阳话就学得十分夹生，爷爷每讲一句话，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字听不懂。
只不过，这个问题从阿龙学认字开始就已经存在了，阿龙一直都是似懂非懂，靠着其他字来猜大概的句意。晚上讲故事也是迷迷糊糊的，一句听懂个半拉，整篇故事下来也就知道大意是什么，
其实，阿龙也完全不在乎爷爷到底讲的什么，他只知道爷爷会在讲故事的时候给他扇扇子，而故事更像催眠曲一样，让他逐渐安静下来。
阿龙越听越瞌睡，上下眼皮打架，怎么睁也睁不开，也忘记刚才自己还嚷嚷着热了。不一会儿，就嘟囔着翻个身，舒舒服服地把头拱到了枕头里。
阿龙也不知爷爷是什么时候睡的，只是扇子送来的风一直没有停下。再后来，窗外的蝉鸣逐渐响亮，隔着窗户从小院穿过。而屋子里只剩下断续的打鼾声了。
后来阿龙长大了，块头也变大了，原本一张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如今却连阿龙一个人也放不下了。不得已，爷爷把旁屋收拾了一下，让阿龙一个人住在旁边。旁屋后来还安装了电脑，配上了小电扇，条件十分便利。
晚上，一个人平躺在宽大的床板上，再也没有了儿时的燥热难耐。床边的风扇嘎吱作响，手机的亮光映在眼中，但阿龙总觉得空荡荡的。
出来去洗手间，隔壁还是亮着光，阿龙以为爷爷瞌睡忘记关灯了，透过门缝一看，原来爷爷还在看书。
爷爷半躺在床上，微眯着眼，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时，爷爷拿起了一旁的扇子，使劲扇了起来，一改多年前和颜悦色，脸上写满了炎热的烦躁，
阿龙突然难过得想哭，原来爷爷也是怕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