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结

“小姐，该醒了。”春澜用帕子轻轻擦拭睡梦中的乐正姝，才把她弄醒。
她和奉月聊到天色渐明，奉月说要回去，眨眼便没了踪影，乐正姝怎么也寻不着，才真正明白她所言非虚。
她刚刚才睡着，又被春澜唤醒，皱着眉让她梳妆。春澜梳着头发笑道：“今天小姐想用哪支步摇？”乐正姝迷糊着随便拿起一支递给她，春澜笑道：“这支步摇真好看，像七皇子送三小姐的那样。哎，三小姐真是好福气，皇上让她入宫选储妃，七皇子又青睐于她……”
乐正姝瞥她一眼，冷笑着夺去步摇一丢，便出了门。春澜在后面紧跟着，眼里含泪，从小到大，小姐还没这样冷脸对她过。
乐正姝到堂厅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向父母行了礼，她便坐下用膳，一言不发，春澜在一旁默默为小姐布菜，乐正姝也不理会。
魏如萱感受到主仆俩的异样，给乐正姝夹了一筷子菜，笑道：“春澜，你主子最爱吃这道酥肉，多夹些给她。”春澜连忙夹了一筷到乐正姝的小碟里。
乐正姝的起床气遇到饭菜便消了一半，加上与春澜多年情分，她又并未失言什么，便借着机会对她点头一笑。
乐正怀安见气氛正好，便说起乐正衍和赵婉的婚事，青梅竹马，佳偶天成，也没有人惊叹或反对。乐正衍喝着小酒，脸上漫着掩不住的笑意。
“还有一件事，宁丫头如今也大了，既然……七皇子与宁丫头有些萍水相逢的缘分……”乐正怀安满脸严肃，眼睛盯着扒饭的乐正宁，“不如，我向皇上请求赐婚七皇子与宁丫头，可好？”
乐正姝恍若被天雷劈了几道，筷子截然落地，把乐正怀安的目光吸引过去。“姝丫头，怎么了？饭菜不可口？”乐正怀安关切地问道。乐正姝从震惊中清醒了一点，呆呆地摇头。
“宁丫头，你怎么想？”乐正怀安开始了对乐正宁的逼问。乐正宁迟迟不开口，低着头只管吃饭，还呛到了自己，荷花连忙给她拍背。
乐正怀安等咳嗽声停止，又问道：“你觉得，怎样？”声音里是不容反驳的不耐烦，冰冷得不像一个父亲的语气。乐正宁像没听见一样，大口大口吃菜，喝了碗里的粥便要离开。
“三姑娘！”乐正怀安站起来，大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把人都吓得一颤，乐正宁也是。魏如萱忙站起安慰夫君，乐正衍又轻轻把三妹拉到椅子上坐下，气氛才有所缓和。
乐正姝游离于赐婚上的心神也被父亲的拍桌声给震了回来，她看向乐正宁。乐正宁咬破了嘴唇，攥紧裙子，发现四妹在看，硬是把泪含在眼中，对她莞尔一笑。
乐正怀安缓缓脾气，问道：“宁儿……”话还没说完，便被乐正宁打断。
“我不愿意！”强硬的语气难掩哽咽，“我不认识七皇子，不想嫁给他！”乐正姝诧异地看着三姐，其他人也愣住了，一向温婉娴静又知意的三小姐，居然能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来！
乐正姝站起来，朝乐正宁伸出手：“记得把步摇还我。”她注视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最后定在了乐正怀安的眼睛上，那双眼有怒气、困惑、了然，甚至有些不舍。
“爹爹，女儿学会骗人了。”乐正姝朝大家笑笑，“我骗了你们，七皇子，不，朝哥哥，我早就和他结识了，那支步摇……便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乐正怀安叹了口气，手扶着额头，看不出表情。
乐正姝继续笑道：“我知道，爹爹不喜欢他，他是宫里的煞星，连亲生父亲都对他不屑一顾……可我喜欢，我太喜欢了……”她抚去乐正宁终于流出的泪水，“对不住三姑娘，我怕爹爹骂我，把你给连累了。”
乐正姝向父亲和三姐各施一礼，在静默中离了座。
她坐在梳妆台前，把从乐正宁那里取回的步摇小心翼翼地簪在最显眼的位置。铜镜里的自己，双眸微红，一不注意，步摇上的红玛瑙便发出泠泠声响。
“小姐……”春澜迟疑着开口，“您什么时候和七皇子有…渊源了呢？”乐正姝抚摸着步摇，苦笑：“上辈子吧。”
她走到门口，不知何时下起大雨，她想起初见他时，雨好像下得一样大。
“春澜，你说，他在做什么呢？”
雨早早打湿了怀烁宫门前的石地，连一旁的花朵也被打得垂落。宫人们跪在门口，陪着落寞的花朵，在大雨中强行睁着眼写字。厚厚的一叠纸早已湿透，笔一动就留下带着浅淡墨迹的破损。
“雨很大啊，殿下！求求您，进去吧，奴才知错了！”张布磕着响头，把身旁的砚台都磕得有些振动。“求求殿下，保重身子啊！都是奴才不好，奴才该死！”张布疯狂磕头，石板上的血迹被雨刷到了身后。后面跪着的宫人连忙磕头求情，也难以打动站在雨中的七皇子。
沈朝的长发和衣衫紧紧贴着身子，他垂着眼眸，雨顺着他的睫毛滑下，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他的身子被雨打得微颤，但竭力保持皇族的挺拔与贵气。
他冷眼笑看张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从小服侍他的人，自轻自贱，血流如注，被雨淋得睁不开眼，还尽力睁大双眼，关怀着他的身子。他就这样看着他，冷冷地陪他一起淋雨。
“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瞒着殿下，借殿下名义送乐正四小姐礼物，是奴才的错，是奴才临摹殿下的诗句，给四小姐看……是奴才的错，求殿下不要惩罚自己！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
张布的声音从嘶吼慢慢变得无声，只会一味磕头认错，请殿下回宫殿里。
“雨太大了，殿下……殿下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沈朝俯下身触碰着张布的脸，冰凉中带着几线热，他为他理理头发，笑道：“奴才有错，是主子调教得不好，我自领责罚。”
“是我对四小姐，有觊觎之心，才引得你借我名义送她步摇；是我随意表露，才引你把我的秘密告诉她。”沈朝靠近，狠狠捏住张布的脸，“是我不好，配不上她，才劳烦你谋划。”
张布像死灰一般，只会喃喃着道歉，脸被沈朝钳制住，连摇头都用了好大力气。血和泪淌在沈朝手上，终于让他的手从捏变成拭泪。
“别哭了，我不会心软。”他扬手让人把张布扶起来，自己便回了殿里。
怀烁宫里很暖，有个炭盆放了一本簿子来烧，火星直冒。
沈朝换好了衣裳，张布也被人扶着进来。他一看那簿子，便泪流不止，抱头说不出话。
宫人给他处理伤口换好衣裳后，就被命令接着在门口跪，怀烁宫里只有他们二人，很是沉静。
“疼吗？”沈朝笑道。
张布忙摇头，又说起自己的不是，被沈朝打断。
“你不知道吧，我，就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人，你对我好，我可是不念旧情呢。所以，”沈朝把置放步摇的锦盒丢到炭盆里，“四小姐恨我。”
沈朝像想起什么似的，眼里闪着泪光，却不止笑声。
“她呀，一定恨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