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执念

有些信念是需要倾注一生热血浇灌的，这样的代价太沉重了。尤其是面对更好的选择时。
林春富没办法接受林知梧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林知梧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林知梧还是推开了高宫茂办公室的门。林知梧走向办公桌：“高书记，有些事，我想跟您汇报一下。”高宫茂停下手中的笔：“什么事，知梧？”林知梧定了定神：“高书记，我想自荐对口帮扶凤尾坪村。”高宫茂合起面前的文件夹：“说说你的理由。”林知梧挺起胸，眼光就像是从云层里冲出来的太阳一样坚定，朗声道：“高书记，我的籍贯就是豫南市平丰县安明乡凤尾坪村。我从小在那长大，我非常熟悉凤尾坪的情况，包括各家各户村民的情况。我的父亲是凤尾坪村村支部书记，他一直着力凤尾坪村的脱贫工作，前门山公路的雏形是我父亲带领村民修建的。之前父亲还尝试过养殖黑野猪项目，但是受市场因素的影响，出栏时行情不太好，未能形成良好收益......”高宫茂微笑着听着面前的年轻人汇报，觉得就像是看着多年前的自己。
在共青团委的领导班子会上，高宫茂从不掩饰他对林知梧的欣赏，这个年轻人身上带着一股不屈的刚劲，就像是刚刚出炉的赤红的铁。刚来工作的时候，团委组织了一次青年志愿者培训活动，所有人都走光了，林知梧还在冒着雨布置活动现场。第二天活动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下班后临时增加的人员需要的桌椅是谁布置的。高宫茂问了几圈，才从单位保安拿问出来答案。那天夜里，林知梧一个人搬着桌椅跑前跑后，忙到凌晨四点，蜷在会议室的板凳上只睡了两个多小时。
林知梧汇报完之后深深吸了两口气，拳头攥得手指发白。
高宫茂点点头：“知梧，你刚刚升任副主任科员，留在豫南也一样会有好的发展。我之前也了解过你的档案，知道你老家来自豫南平丰，但是这不意味着必须是你去帮扶。单位要选派的是一个能胜任、能成就、能出彩的人。回去之后，你考虑清楚，然后写一份书面申请给我。我也会和领导班子其他成员认真讨论你的情况。”
林知梧道谢后，关门离去。
高宫茂端起杯子，吹走茶叶，抿了一口，茶味淡香悠远。
高宫茂见到文件上标注共青团委帮扶豫南平丰县凤尾坪村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林知梧。他关注着这个年轻人，自然也了解这个年轻人的情况。高宫茂就在想啊，这个年轻人一路从山里走到市里，很不容易，不知道他会不会主动来找自己提出申请，帮扶自己的家乡。
愿意付出的人很多，愿意付出的同时割舍的人就少了。
干工作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有前途不是因为奔着前途去，而是因为他们心头火热，燃烧的是理想和信念啊。
林知梧回到办公室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下班之后也没回家，而是打开电脑，敲下了“申请书”三个字。
他需要考虑什么呢？他已经不需要考虑了。
月初豫南共青团委公布了对口帮扶工作队成员名单及职务。通过初步考察、党组成员审核、竞任演讲、公开投票等方式，确定林知梧任豫南共青团委驻凤尾坪村扶贫工作队队长及第一书记。
同期参与扶贫的全市400多人奔赴新的岗位履职，任期为三年，帮扶领域包含贫困乡村的经济、医疗、教育、司法等多个方面。
所有时代的光荣都是由这些敢于创造光荣的勇士铸就。所有时代的荣耀都是由许多甘于奉献的青春加冕。
市委为此召开了豫南--平丰对口帮扶工作誓师会，除了强调帮扶工作的主要内容、明确帮扶目标，也是为这些即将投奔精准扶贫一线的奉献者壮行。市委主要领导发表讲话，扶贫攻坚任重道远，但市委、市政府相信他们能够圆满完成任务，共创豫南辉煌。
林知梧坐在台下，仿佛听见自己学生时代的发问。那时候他刚刚考入豫南的一所大学，新生见面会，校长在讲话中问到了一个问题：你们准备怎么度过自己的一生？
那时候，林知梧刚刚翻开人生的第一页。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遥远，他无从知道他心里的答案。大学生活里，他身边的同学忙着恋爱、打游戏、追剧，他更喜欢去自习室。发自内心的去说，学习并不是一件会让人愉悦的事，但让林知梧愿意为之坚持的是，他坐在书桌前忍受枯燥和乏味时，他很清楚他没有虚度时光。
大三的时候，系里要求每个学生提交一份社会调查。林知梧的调查课题就是贫困山区农民生活现状及收入组成。导师看完论文之后，把林知梧叫到办公室：“林知梧，你的论文写的很全面，调查也很细致。都是自己写的吗？”林知梧大声回答：“我生活的环境就是贫困山区。我写的就是我的村子。”导师说：“我真的没有想到现在还有一些村庄贫困程度这么严重。学术界总是纸上谈兵，一直在说贫困，但是从没有深入贫困。”林知梧听见这话，眼睛都有些微微湿润了。
这就是社会对于贫困的认识，很多人觉得贫困就是少吃没穿，但他们并没有真的经历过贫困，真的贫困不仅仅是物质，也存在于精神，贫困到觉得生活永远不会有转机，就像是那个笑话中放羊娶媳妇生娃再放羊的孩子。
在这一点上，林知梧一直感谢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身体力行，点燃的是一盏不灭的灯，永远坚定、无畏前行的灯。
那时候林知梧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要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
现在，他还是没办法用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已经学会解题的技能，那就是动手去做，做想做的事，做想要成为的人。
最近的一段时间，他也觉得沮丧。他没有再给樊珍妮发信息，樊珍妮也没有再和他联系。两个人好像是在这件事上达成了默契，他们都同时意识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都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里。成年人的告别总是这样，悄无声息。林知梧只是觉得难过，他给予很多期望的爱情，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他一直以来努力爱的人，从来没有打算拥抱他的灵魂。
但林知梧也很清楚，樊珍妮也不是他想要的人。他想要的是一颗柔软的心，那颗心遇见他时像花朵一样绽放，而他处于凶险、困乏、迷惑、放荒之中，只要俯下身子，嗅到心花的香气，他就能变得无畏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