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 二

常厉公与司马荣当年比试过后，司马荣敬佩常厉公一手鞭功竟练成了出世绝学的境地，也敬佩常厉公虽有胜负之心，但并不过分执着，仍可与他点到为止，一笑无高下。再加上常厉公在江湖上名声甚好，属于武德兼备之人，司马荣便有高手相惜的结交之心。
当年司马荣有两名徒弟，司马易和司马晋，常厉公游走江湖，有家不能归，并没有收徒的心思，只想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头，做些善事，无愧于天地人心。但对人家师有传承的事又不无羡慕，一次酒过三巡，常厉公对司马荣有得意爱徒一事表示了殷殷羡慕之情，司马荣却只顾对月而饮，似有愁思。常厉公醉酒后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再加上本就乐于助人，于是开始友情攻击，打破砂锅问到底司马荣到底有何愁绪。司马荣眼见为他送酒的两名爱徒一路耍着花剑而来，拿到的酒水中都带了凉气，又是满怀遗憾地一声叹息，酒劲儿使然，还真有平日不愿说出的话想倾诉。司马荣看了看常厉公，心下涌出一股安心的暖流，便对常厉公直言不讳了：“告诉你个霜华剑派的秘密，你切不可为他人道。”常厉公立马赌咒发誓，满目真诚。于是常厉公得知了一个属实够大的秘密。霜华剑的最高境界月华，需在外加强大内力的全力加持下方能修炼成功，霜华剑至阴至寒，修习多了便会愈加失去人正常的火力。到了一定境界后，需得在巨大的与人的内热相衬的内力帮衬下，方能大成。在司马荣之前出过两次修习霜华剑的人为练得最高境界，以高手性命相未必，逼迫人家将内力悉数传给自己的事情。司马荣原本也没抱了自己能修习上最高境界的打算，毕竟这世上，愿主动将自己的内力悉数传给你，自己立时力竭而亡的绝顶高手寥寥无几。不能说完全没有，各种因缘际会下许是会碰上这样的人，但霜华剑派就这几个人，在这诺大世界好运地碰上这等事情的机会恐怕得数百年一遇都说不定了。但这样难得一遇的好运恰恰让司马荣赶上了。司马荣的红粉知己宁九娘为人低调，鲜少亮出功夫，但内力却无比浑厚，她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毅然决然地在喂司马荣喝了蒙汗药，让司马荣沉睡后，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他。到了后来，司马荣在宁九娘已传给他大半功力时醒了来，但只要宁九娘不放手，已经无从挣扎，否则两人都可能会入魔而亡。他是一点点体会到了红粉知己的生命在他的身后源源不断地流逝，而那生命却正正是流进了他的体内，那样的心情对人简直是非人的折磨，是午夜梦回之时难以磨去的心结。习得最高境界，却总有无法释怀之事哽于心间。
常厉公当时自是对司马荣一番开导，“看到你登顶是宁九娘的心愿”“如此宁九娘泉下也可安心”“你应于天地间开怀使这份功夫，总纠结于心并非宁九娘所愿”，该说的都说了，司马荣就是一个始终放不开的性子，且他对常厉公说了，决定不告诉他的两个徒弟这个霜华剑的秘密，就让这个秘密在他这里到此为止。所以除去已经脱离霜华剑派的司马晋，现在的司马易止步于冬至之境，想再向上提升不得于法。常厉公此时将这一切告诉给了宁霜儿，眼见宁霜儿如司马荣当年一般，眼中无丝毫因得了武功而欣喜之意，叹了口气，想再说些话开导宁霜儿。毕竟他虽非她什么亲近之人，但也不像宁九娘那样得了什么绝症，本就命不久矣。他想对宁霜儿说：“这些年四处游走太累了，人总要落叶归根，早归是归，晚归也是归。如今让他牵挂的人已经没有了，这些年其实他的武功因饮酒太多不进反退，人也风烛残年了，能助你这姑娘完成进阶，是他对司马荣这个老鬼不听他劝导的报复，也是他想为大业作出的选择……”诸如此类云云，常厉公讲话的气力本就在流逝，想了这些理由更让他头疼，动了动嘴角，运上一股气，正要说，宁霜儿对常厉公深深一拜，“您要说的我都知道，虽我不喜您的这种做法，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晚辈便坦然接受了，会为这天下太平，为武林尽一份力，也定会报爱子之仇。”
常厉公欣慰地笑了，“这么多年了，江湖中真正能掏心掏肺说话的人还只有司马荣一人，老友，我就要去见你了。”
宁霜儿撑到常厉公离去，身体便也再也支撑不住了，整个人被撕裂的感觉依然没有丝毫减轻，想运功压制却又不得法门。真想喊一声“师祖，您当年也是这样的情况吗？如何调理才好？”可是师祖已经不在了，也从未教过这些。当四殿下要将她搀扶而起，她才发现地上已经被自己的泪水洇湿了一片。身体的不适让她对常厉公离去的悲痛加倍增加，还多了许多无助的感觉，说了释怀，便会释怀，不会为已经发生的不可控的事情过不去，可眼下的悲痛，身心的无比难过也是真真实实的。
四殿下从未见过这样的宁霜儿，哪怕在宫中被父皇压迫，处于生死之境他都没见她这个样子。看着怀中苍白无力，泪流不止的宁霜儿，四殿下莫名心慌，久违的心慌之感，他伸出手想给宁霜儿一些抚慰，却不知何处入手。徐公子眼中满是隐忍的泪花，此时也走了过来，握住宁霜儿的手，“霜儿。”
四殿下皱了皱眉头，将宁霜儿打横抱起，向手下吩咐道：“速去寻医官。”而后大步向官驿走去。宁霜儿的手骤然从徐公子手中滑出，徐公子闭上眼睛，一行泪也随着心痛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