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 一

任明眼人都能看出，常厉公在给宁霜儿输送功力，怎么会，在场武林人士无不惊讶，但他们并没有太多围观和惊讶的时间。四殿下带来的铁甲士兵将宁霜儿和常厉公团团包围在了中央，原本被关在监牢中，此刻出来作乱的那些人反而没人管。这立场便是很鲜明，保护宁霜儿和常厉公，其他一干人等请自便。
其他这些人眼观鼻鼻观心，慢慢后退，飞速离开了这下一刻便不知是何形势的是非之地。同知看了看徐公子，徐公子并未说什么，只关切地看着宁霜儿，同知只好象征性地指挥着守卫，“追！给我追啊！”守卫们腹诽，他们这飞身如流的，追哪儿能追得上啊，这种情况得用箭。可是在心里谁都不愿轻易这么大动干戈，这些人使起本事来，谁知道伤亡的那些人会不会是自己。于是守卫们也只象征性地追出了几步。
常厉公将自己身体中的力量泄洪一般放入了另一个载体，宁霜儿所练功法寒凉，而常厉公的热烈敦厚，身体内寒暖交融，本就像要撕裂了一般，这股力量又迅速顺着五脏六腑中的创伤之处流了进去，更添痛苦。徐公子眼见宁霜儿的眉被风打弯的柳叶一般蹙得紧，一半身子如置冰窟，散发着寒凉气息瑟瑟发抖，一半身子流下汗珠，知情状不好，对常厉公大喝一声，“住手！哪有用自己功力害人之人？常厉公，莫不是老糊涂了？”
常厉公面皮微动，从胸腔、肺腑间传出笑声，“我们的性命如今全在你们手中，岂不得意？徐公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难道你没有在后推这位姑娘一掌，将这位姑娘推到了风霜刀口前，却又不能站定立场，还时时关心着她的安全，以我常厉公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小伙子，你难得美人芳心。”
徐公子本就心中有愧，常厉公的话如一柄大锤一般撞向他的心口，想要动手上前打断常厉公运功。四殿下看出端倪，这常厉公已运作全身经脉，一心只为输送功力，纵然此时宁霜儿正忍受着寒暑两极端的难忍之痛，且不知那股内力在宁霜儿体内是否真正起到了疗伤作用，但若此时贸然打断，不仅常厉公会经脉全乱，宁霜儿也很可能会在这股力量骤然断开的冲击下，受到更大的伤害。常厉公显然是报了想给宁霜儿输送功力的心思，且看他的这股力量能否压制住宁霜儿体内的真气，即便不能，随着常厉公力量渐渐枯竭，宁霜儿也可被循序渐进地安置，使她的身体渐渐适应外部强加之力的渐渐衰弱。因此在徐公子的掌就要隔断常厉公与宁霜儿的连携时，四殿下阻止了他。
常厉公又笑道：“原本老朽也在犹豫，不知到底值不值得，刚徐公子你若要那么做，倒也算替老朽做了个决定。”
“你！”徐公子气结，此时眼见宁霜儿艰难，才体会到什么叫关心则乱，内心深深懊悔，早知无论如何也不要将她陷于此等境地，哪怕劝父亲远离朝堂，与父亲一起做个乡野村夫。
宁霜儿觉察到在这种酷烈的折磨之中，五脏六腑在拼命抵抗，一阵虚脱之中，竟也有寒热交融成暖处，就如冰川张开伤口接纳着烈日，伤口内一股暖流从破裂之处开始缓缓流动，蔓延。日光在冰川之上泛出七彩光晕，很美，这样的美又是那般虚幻，想拼命抓住，却有心无力，手指穿七彩而过，未留下一丝罅隙，指端也未留下任何流光。于是挣扎，更多的冰川爆裂而开，更多的暖流有了形成的余地。只是这样的暖流形成总是有限，恨不得全身爆裂而开，又本能地甘愿被寒冷束缚，不想为了这虚幻，这一点点暖意，朝夕间撕裂而亡。
常厉公终于如同枯竭的井，慢慢垂下了头，放下了手，口吐出一丝因不甘内力干涸而涌动而出的鲜血，倒在了地上。宁霜儿在此之前虽然昏迷，但经过体内的这一番撕扯，若是再没一丝丝清醒意识，那便真是性命堪忧了。只是常厉公的内力不允许她性命堪忧。宁霜儿虚弱地单手撑地，扭头看向常厉公，这个不久前还精神矍铄，嚷嚷着要报仇的老人家此时已油尽灯枯，躺倒在地。“为什么？”
“真当我老糊涂了，若行走江湖多年，一点点察言观色，探看形势的本领都没有，岂不是早就不在这人世了？既然这整个圈套都是为你而来，杀曹贵的人又怎能真的是你。许盈盈那丫头后来我一看便知她是在说谎，句句都刻意提起这件事，指向你，一副不将脏水泼到你身上不罢休的架势，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姑娘你倒是看起来浩然正气，不将这小小的阴谋算计放在心上，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境，也要摆脱别人的陷阱。请恕老朽最初见儿身陨，一时心哀，为人所惑，真将姑娘当作了凶手。只是姑娘你看来似乎也未能全得逞，可是到底被请君入瓮三人？”常厉公说着，望向被四殿下带进来的那三名衣衫褴褛的人。
“还有待细细审问，速扶常厉公去歇息，请郎中来。”四殿下吩咐道。
常厉公摇了摇手，“不必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世道本应太平，奈何无论何时总有不公。姑娘你倒看似际会其中的重要之人，老朽甘愿将一身武功传于你，助你习得月华境界，希望未看错了人，姑娘你能多多运筹，帮助习武之人，也不会让再多的无辜之人平白牺牲。老朽一生游走江湖，看尽世间百态，行侠仗义，却未能换得独子一生平安，大势当前，不愿将私人恩怨加诸于此之上，却又难忍悲痛，只好助姑娘一臂之力。”
“常厉公何必如此。”眼见常厉公气息凌乱，渐渐微弱，宁霜儿挣扎着要去扶常厉公，奈何自己都起身困难。徐公子要去搀扶宁霜儿，被四殿下一挡，僵在原地。他发现宁霜儿的手不是伸向自己，而是四殿下。“且常厉公怎知您的内力就一定能助我习得月华境界。”宁霜儿感受着这两股力量的困难交融和巨大排斥，不知它们要这样虬结到何时。
“这便要从我与司马荣的那场比试说起……”常厉公陷入对往昔的回忆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仿若那时才是真正的潇洒快意。